她,没有见过他。或许有,只是她忘了,脑海里没有他半点的模样,却还是想接近他。
冲动。还是太冲动了不是?一个人,一个背囊,一个旧信封,就从一个城市跨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不害怕,那是违心的说法。终是大胆,也只是个养在温室的豆蔻少女。不懂城市,不懂人事。全凭了股冲劲,无畏无惧闯进不属于她的地方。一派的闲适,仿佛这样的事对于她已是熟练如同吃饭睡觉。可这,只是伪造的胆量。
这个城市的天,湛蓝湛蓝的;夜晚的星,特别大,也特别亮。全不似她生长的那片天空,总是灰蒙灰蒙的,星星奢侈如同沙漠的绿。街道很窄,两旁的屋檐压得低低的。一眼望去,头顶的天很大很大。可是这样大,却让她找不着东西,分不清方向。
两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兜兜转转,却还是没有一丝的熟悉感。她的脚步一如既往得快,她的视线亦如往昔注视前面,她早已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悠闲的人群里,她突兀存在,格格不入。是这个城市不接纳她,还是她下意识不想融入它?她,坐在公园的石椅,吃午餐的面包。中午的公园少了运动的人群,没了喧嚣的孩童,冷却了热情,活力也收敛。一个人静静坐在石椅上,慢慢啃着面包。不知怎地,眼泪就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手里的面包里,没了踪迹。面包变得酸酸的,涩涩的。为什么要来?冲动过了,理性回到脑中。
一个十几年前的旧信封,指引她前来,却没告诉她要找的他在不在,什么模样。懂事,她就知道,爸爸不是爸爸,即使他对她好。早熟?也许她是。她从不问起他,却细心地留意起关于他的蛛丝马迹。爸爸没有察觉她的异常,妈妈没发现她的小动作。怪妈妈?有过,她对她别扭了整个童年。万般的好,因了一件,全变得不好。改变是在升中考结束的暑假,学琴回来,见到的却是十分爱漂亮的妈妈,鼻青脸肿。她问她,她却说摔的。信?她早过了盲信的年龄。心疼,所以乖巧不提任何疑问。她知道她在酒吧做事,但做什么,辛不辛苦,她全然不知。交错的时间,少了交谈。或许这些都不是原因,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别扭。后来的一个晚上,同学在酒吧开生日party。她坐在角落,低头转动杯子,忍受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旋转变色的灯光。“要酒吗?”熟悉的声音,迫使她迅速抬头。她也看见了她,眼神不知什么一闪而过,留下酒,转身走向下一桌。快速地让口中的“妈妈”来不及喊出。羞愧?不,她从未这样想过。匆匆起身,追逐她的身影。弯腰,标准的微笑,温柔的话语,卑微的姿态让她红了眼眶,酸了鼻头。“先生,请埋单。”“买什么买,老子不买又怎样?”争执,污言秽语。她看着她拉着那个手臂刺了青,凶神恶煞的男子,执着她的坚持。她想上前拉开她,可一步也动不了,只傻傻看着她被推倒,撞向桌角,淤黑了一片。纷杂的声音,争先恐后涌入耳中。他们说,她傻,争执只为了几十块的啤酒提成,他们说,她蠢,一次一次以卵击石,伤了自己,却什么也换不到,反而得罪人,他们说……他们说了好多好多。那么多个她,全是她陌生的,不曾窥见的。眼泪就这样往下流,模糊了视线。是不是她没有用心,所以日见夜见,却不知她长了什么模样?她喜欢给她绑辫子,为她买很贵很贵的裙子,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就像个小公主,她的小公主。可什么时候起,她不要她梳发,不再穿裙子,不再做她的小公主?错了,错了。“乖,没事。不哭,小公主不哭。”笨拙的安慰,笨拙的抹去眼泪。她的眼睛很大,很亮,清晰的看到花了妆,乱了发,黑了眼角的她。这样的她,叫她如何去怪,如何去埋怨?
可不怪,她也依旧想见他。即使他于她而言,除了两个符号,什么也不是。找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在妈妈的柜底找到个旧信封。没有信,没有写信人信息,单凭了个邮政印鉴,路过无数或繁华,或荒凉的风景,只为认识他的城市。只是存了千万分之一的心,渴求见他一面。
三天,冲动过去,接踵的是排山倒海的绝望。她没有想过认他,没有想过要对他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夜回梦醒,回忆起的不是模糊的身影。没有想过信是不是他寄,没有想过他是否搬离,没有想过万一没缘分,她的那份念想寄托何处。
明天,就要离开。可他在哪?他是否知道她来找过他?
“爷爷,奶奶,你们看,那姐姐在哭呢!”童稚的声音,打断了沉思。那个男子,两鬓的头发已斑白,圆圆胖胖的国字脸,肩上坐着个4、5岁的粉嫩男孩,旁边鹅蛋脸,电了发的妇女小心扶着男孩。不知为何,一眼,她就单纯相信他们。所以,当他们热情邀请她回家吃午饭时,她爽快答应。
他们家就在公园边民宿区,3楼。进门,电视机上挂着的大相框尤其醒目。一个漂亮的女娃笑得灿烂。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女娃很是面熟。不由多看了几眼,心越跳越快。也许是她太专注了。“那是我家老头子在外面的小女儿。”妇女阿姨向她解释,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这张相,她的相册也有,妈妈说那是她一岁生日的留念。他,是他?脸,苍白。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只是僵硬扯着微笑。“荒唐事了。那两年,他很少回家。不过就算回来了,两个儿子也不待见他。那会,儿子一个劲叫我和他离婚,可少年夫妻老来伴,也就凑合着过了。他想挂相片,那就挂吧!”许是以为她感兴趣,许是压抑太久,那阿姨讲起了那些过往。她一直在笑,眼珠不由自主偷偷地追逐他。看他煮饭做菜,看他宠溺逗着孙儿玩。“两个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还好留下个孙儿,不然我们两个就闷了。”“阿姨,现在不挺好的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都挺好的。瞧我,都跟你说些啥呢!来,来,吃个苹果。”……
从他家出来,她买了当天离开的车票。离开,该是对他最好的礼物吧!不管怎样努力,对这座城市,她只是个路人;而她与他,也只是见过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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