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无声，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山、笼罩着树、也轻抚着那漫山的杜鹃花。这样的时节，花儿很美，却美得忧伤。那漫天飞舞的雨丝啊，可是生人对逝者无尽的挂念？
父亲，长眠在山花丛中的你，还好吗？女儿想你！
2006年，我的父亲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
多年后的现在，我却仍常在睡梦里泪湿枕巾。只为了梦中父亲慈爱而期盼的眼神，只为了我心深处那一份无从释怀的牵挂和深深的内疚。
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跟泥土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春种秋收，风吹日晒，平凡得像土地上的一颗庄稼、犁铧上的一颗沙土。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不善言辞，只会早出晚归在地里干活，像他身边那头沉默的老黄牛。小时候不能懂得父亲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父亲一样可以让我坐在他怀里，向他撒娇，向他讨些小女孩想要的温情。所以那时候的我曾经以为父亲不爱我们，哪怕我是她最小的孩子。慢慢长大了，才知道，能让我们兄妹几个吃饱穿暖，便是他对我们爱的最好的表达。
当我们长大，父亲的白发便也如深秋的霜冻，渐渐地覆盖在他皱纹如沟壑交错的苍老的额头上面。当有一天我从他人的城市回到家里，忽然才发现父亲曾经挺拔的腰身已像他手中的犁一样有了弧度，我的心便隐约地揪痛了一下。我想，我是应该多些陪在父母身边的。
但是，漂泊的脚步却依然把我牵引向了外面的世界。1998年师范毕业后，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彷徨，我离开了家。游走在别人的城市，家倒成了驿站，我一年也就经过那么一两次。而与父母在家相聚的那些短暂的日子里，我知道父亲是希望我多些呆在他身边的，即使是听他唠叨几句，即使是什么也不说。因为哥哥姐姐们业已成家，平时父母都是两人在过，便难免孤单。但是我却总有看不完的同学朋友，总有忙不完的事。我以为，和父亲聊天的时间多着呢。只是在我又该离家的前一晚，我刚跨入门槛，却听到父亲和母亲在里屋低低地说：“秀好像不喜欢和我们说说话了。唉，孩子长大了呀……”我的泪夺眶而出。第二天背上行囊离家，面对父亲的强装笑颜，我却只能狠狠心，掉头而去。我知道，背后，父亲的眼里，一定装着太多的不舍。
日复一日，父亲越来越苍老，而我仍在他乡漂泊，仍没有多余的时间陪父亲说说话。
2006年春节后，接到大哥的电话说，父亲病危！
我匆匆请了假坐几小时的客车回到市医院，看到形容憔悴，满脸痛苦的父亲，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我的父亲吗？斜卧在病床上，像一棵即将枯萎的老树藤。我忍泪扶父亲坐起，他还是平常那句 “你归来了”，只是声音虚弱了。 “没事的，我只是老呕吐，吃不下，能吃东西就会好的。”父亲好像在安慰我。让父亲吃我买来的点心。可吃下不到两分钟，父亲便趴在床沿上剧烈地吐了起来。
从小到大没看过父亲如此的痛苦和无助过。在我心里，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他是不会生病不会垮掉的。
而今，父亲却是肺癌晚期并迁移到了胃里。
于是，那一两个月里，我便不断地请假，不断地在长途车上颠簸，只为了能多看看父亲，多和他说说话。可是这时候的父亲，却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给他做好吃的，他也难以再下咽。当我转过身偷偷哭泣时，父亲却在背后虚弱地说：“别哭，别哭坏了身子，阿爸会好的。”
四月中旬，父亲出院回家。那时的他更没有力气再多说话了。大家都知道，父亲不会再熬多久了。而在家陪了父亲几天后，想起我过几天要参加的某个考试，想起我请了太多的假积压了太多的工作。于是我想，有大哥他们照顾，父亲可以支撑住的，我忙完这些事就回来。因此我走到父亲的病床前说：“爸，我下去几天，马上就回来。”父亲缓缓地扭过头来，我看到父亲深窝窝的眼眶里有浑浊的泪。他断断续续地说：“是的，不要耽误……耽误了正事。我，我不要紧的。你，你放心吧……”我握了握父亲只剩一把骨头的手，含泪出了厅里。可不一会儿又听父亲在轻唤我的名字。我进去问父亲还有事吗，父亲说他只是想看我还在不在家。我知道，父亲不希望我走。可是，我却只是在心里祈祷父亲一定要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再陪他说说话，等我回来再多叫几声“阿爸”。我挎起包出门。身后，又传来父亲微弱的呼唤……
然而，我仍去赶赴我的考试和工作。
当我考完试的第二天清早，在我还没来得及坐上回家的车时，却接到了哥哥的电话：父亲已于凌晨去了。
最终，父亲没有等到我回来！
当我又出现在父亲的床前，父亲已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言语，没有呼吸，一生都黝黑的面庞却在此刻苍白得刺目。
但是他的双眼却没有闭上，微微睁着，像望着远方，又像在等待什么，寻找什么。
大哥说，他去的前一天神志已模糊，却仍不停地问我回来没有。
我的父亲啊，在他最后的呼吸里，有着怎样的等待和不舍啊？
呆望父亲的那双眼，我的心忽然间像被尖刀剜去了一瓣，痛得喘不过气。为什么我不能让父亲去得更安祥？为什么在父亲最后的几天里，我还要离家？试，这次不能考还可以等到下次；工作，没有完成还可以以后加倍努力啊！但是，父亲走了，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无论我怎样地呼喊，父亲都不会再回应我了。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还是没有好好地陪他说说话聊聊天。
在我的痛哭里，只有我知道还有深深的忏悔……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不会再在父亲需要我们的时候离开；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好好地陪在父亲身边，听他唠叨，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但是，无论我的牵挂有多深、我的内疚有多痛，父亲都不会再回来，就算偶尔来到梦里，也是无言地匆匆而去。
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在”？
父亲在那个世界里，会不生我的气？会不会原谅女儿的不孝？
父亲，清明的那纷纷的雨你能感受到吗？那漫山红得泣血的杜鹃你看得到吗？如果可以，那里有女儿对你最深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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