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误认为，阔别多年的故乡的庭院，有着中年的清冷与暮年的孤寂，如我眼中明清的诗，满纸苍凉凄惶。“已分折残堤上柳，莫叫吹落垅头花”；“风杉落叶响，惊起栖烟鸟”……这些句子尽是凋零颓败之意。
老屋的天井里苔藓丛生，和着古旧的青砖，掩不住经年的风雨和沧桑。然而暮气亦是美的。有人问我喜欢年轻时候的杜拉斯还是老年的杜拉斯，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当然是老年的杜拉斯。她虽然苍老，但是多么坚定，多么无所谓。年轻时还美貌脆弱忧伤，神经也不那么茂盛，越到老，我越看到了她坚硬得粗大的神经，好似金属的脉络，延展在她的灵魂里，直抵我的心间。
清晨，日光如潮水般浸润院子的每一寸角落。雾气飘袅。阶前是大片大片的书带草。书带草，多好听的名字。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庭阶植物，一蓬一蓬拥挤着即要涌出喜人的绿色来。修长浓密的叶间，藏匿着娇小玲珑的宝蓝色小果子，仿佛是青花瓷器上点染的花样。小时侯，姐姐和我最喜欢采这些小果子串成手镯子、项链带在腕上、脖子上，这也成了我们童年的乐趣之一。
故乡庭院里，有一株梧桐树，邻家的哥哥家也有一株。每到花开时节，两家院落花开繁盛，宛如云朵，宛如雪片，从这家飘到那家，满地花瓣洇出令人怜爱的洁白。
屋外更是花木葱茏。洁白的沙梨花，高大的枇杷，还有舒卷的芭蕉，丛丛簇簇的含笑，寂寞纵横，却不萧索。湿淋淋的衣裳晾在柚子树下，一群小禾雀飞来屋檐欢快地叫一声，又飞往另一家院落。菜园的篱笆墙上爬满藤蔓，宛如不愿醒来的梦。
故乡是一阕词，幽雅冗长。平仄起伏，韵脚柔美。她柔软、细腻、敏感，一不留神就要惊扰了她——落花是她的眼泪，水缸里荡起的涟漪是她的蹙眉。
故乡里，喧嚣甚远，人很安静，适合读书。花香暗涌，睡在院子晃动的藤椅上，捧一卷书，读到沈三白的这一段：“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感触万千。一朵朵洁白的梧桐花，从我家院子、从邻家哥哥的院子里化作盈盈的粉蝶，栖息在我手背和心上，伴我深深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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