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很想吃蒸鸡蛋。因为，想起了小时候外婆给我拌的鸡蛋饭。
小时候，在我上学前，家里因经济的拮据，不能经常买肉吃。所以，外婆养的那几只大母鸡就变得异常珍贵了。因为，它们可以下蛋啊。可是，即使下了蛋，也不是都用来上桌的，外婆还得经常把蛋卖了换油盐酱醋之类的呢。不过，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瘦弱的那一个，所以外婆会经常打一个鸡蛋在碗里用盐呀姜呀的调匀了放在快熟的饭里蒸上一会。再揭开锅时，一股鸡蛋特有的腥甜味扑鼻而来。那碗已变成黄白色的蒸鸡蛋像发糕一样彭胀起来。待热气过后，蒸鸡蛋平滑下来了，看上去滑滑的、嫩嫩的，真让垂涎三尺啊！于是平时爱挑吃的我就嚷着要外婆盛饭我吃了。滑滑的蒸鸡蛋拌匀在热热的饭里，味道真的好！我像只贪吃的小猪三两下就扒完了一大碗鸡蛋饭。舔舔小嘴巴，我对外婆说：“阿婆，明天我还要吃鸡蛋饭。”外婆怜爱地用她那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摸摸我的小脑瓜说：“好，好，明天还吃。真是个小馋猫！”
吃鸡蛋饭的时候，我有时也会很乖巧地问外婆：“阿婆，你喜欢吃鸡蛋饭吗？我分给你一点吧！”我挖一调羹饭往外婆嘴里送时，外婆却摇摇头说：“阿婆不吃，阿婆不爱吃鸡蛋，我们细妹仔吃。吃了脑瓜子聪明，以后读好书给外婆买肉吃哦。”“哦，原来阿婆不爱吃鸡蛋呀！那我长大了给你买好多好多的肉。你吃肉，我还是吃蛋。”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大口大口吃起那碗滑滑嫩嫩的鸡蛋饭来。
可是，有一天，外婆在给我做鸡蛋饭时，我在厨房外听到母亲在外婆身边轻声说：“妈，你也吃点吧，小孩子来日方长呢！”外婆又是摇头：“我都老了，小孩子身体要紧呀！”
“阿婆，阿妈叫你吃什么呀？”我蹦跳着进了厨房。“没有没有，你阿妈叫我多吃点饭。”阿婆应着。
母亲轻叹一口气出了厨房。可小小的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叹气。我继续吃着我的鸡蛋饭，美味可口。
那时候，外婆会经常吃一种叫退热散的小包装白色粉末。在我发热时外婆曾给我吃过，很酸很苦，特别难吃。我看到外婆吞下那包退热散时皱起了眉头，于是我说：“外婆，你不要吃这个嘛，以后你也吃鸡蛋饭呀。”可外婆说她爱吃这个呢。后来长大些，我知道那种退热散还有镇痛作用。外婆是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头痛才吃它的。
在我记忆中，外婆很疼爱我们兄妹几个。除了给我拌鸡蛋饭、做家务活、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外婆闲下来时就给我们讲她的故事。从她的故事里，我们也知道了许多关于外婆在那个年代凄凉的身世。比如她6岁没了爹，10岁没了娘，11岁就嫁到外公家做童养媳，19岁生了我母亲，22岁丈夫不幸去世，随后又带着年幼的母亲躲过了日本鬼子的轰炸，然后再嫁时，却嫁了一个游手好闲的酒鬼，最后忍无可忍时离开了那家伙，从此一个人把我母亲拉扯大，然后看着我母亲结婚生子。
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外婆眼里总会有浑浊的泪。讲完之后，外婆总用衣角抹抹眼睛慈祥地望着我们兄妹几人说：“现在好了，你们都很听话，我知足了。”
那时我想，外婆真可怜，长大了，我一定要给外婆买许多好吃的，还要给她做漂亮的花衣裳……因为我老是看见外婆只穿黑呼呼的粗布衫。
渐渐地长大一些时，哥哥们可以帮家里挣钱了，生活有了好转，饭桌上也经常有了肉食。可外婆还是会常常在大清早给上学的我拌鸡蛋饭，说这样有营养。只是她自己从不吃。可吃着外婆的鸡蛋饭，我却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因为我发现外婆的背有了孤度，不再挺拔高大，外婆的头发也像霜一样衬着她的黑布衫，白得耀眼。
外婆老了，总有一天她也会离我而去吗？我老是想这个让人害怕的问题。所以我希望自己长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因为我说过长大了我要给外婆买肉吃的。可是我却不知道，我长得快时，外婆也老得快呀！
当我上中学时，外婆不能再给我做鸡蛋饭了。因为，外婆真的老了，躺在床上的她已经没有了做饭的力气。终于有一天，外婆闭上了她浑浊的双眼，无论我怎样哭喊，她也永远不再醒来慈祥地抚摸我的脑袋，不再大清早给我做鸡蛋饭了。
外婆没有等到我真正的长大，因为我还没有为她买过一块肉，也没有给她做过一件花衣裳。
现在，当我可以给外婆买很多的肉时，当我可以给她做很漂亮很漂亮的衣裳时，外婆却不在了。
今天，我又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她的鸡蛋饭。所以，我买来了8块多钱一斤的所谓家鸡蛋，然后学着记忆中外婆的做法蒸了鸡蛋拌了米饭。可是扒了把入口时，却发觉自己做的鸡蛋饭淡而无味。我不甘心，再做，却依然没有儿时的味道，没有那种让人垂涎三尺的鲜美可口。我捧着那碗鸡蛋饭失望得想哭。
原来，那种味道，是只有外婆才能拌出来的啊，是我儿时最美的味道。就像我们在渐渐长大的旅途中听到的某一首曲子，闻到的某一种花香，受到的某一次伤害，或者爱过的某一个人……那是一种特殊的感受，是一种不再回来的感觉，是我们记忆中永远的珍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