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儿姓李。那年,枝儿已是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还守着老爹老娘兄弟弟媳一大家子过日子,惹得弟媳妇当面指桑骂槐背后骂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子”。妈听了直叹息,见了枝儿抹眼泪,说又不能说,劝又不敢劝,甚至旁敲侧击也不敢。
枝儿身子弱,虽说人高马大,可遗传了上一代的家族病,弄得爹娘总觉得亏欠她。这种病叫癫痫病,刚发病就像羊羔疯疯癫癫乱叫乱抽搐,山里人不知道什么叫忌讳,也没有什么恶意,就通俗地叫它羊羔疯。
枝儿妈自己也这样说,可听了别人也这样说,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有时候干脆装聋作哑,实在装不下去了就鼓起眼睛狠狠地剜别人两眼,心里一次次可怜起枝儿的命苦。闺女孩子五、六个数枝儿最大,也只有枝儿传下了这种病。枝儿从小受袒护,长大了还要格外受照顾。
说枝儿是老姑娘,可能是不知底细,十多年前她就做过半夜新娘,至今有知情的人偶尔还提起。枝儿听说了,不依不饶,常常要骂得人狗血喷头。往事不堪回首,就是再要好的姐妹,枝儿也从不对人提起自己作为女人的一生中曾经最荣耀最光鲜的经历。
枝儿也不是天生拒绝男人。生在山沟沟里长在山沟里,听惯了鸟求偶猫叫春,看惯了猪跑圈狗走窝,更不用说放牛放羊的时候,常常撞得见山坡上林子里相好的男女幽会野合的场景,一个正常的女人,再心如古井也不能不泛起一丝涟漪,枝儿内心最原始的冲动本能还是有的。但在那时,枝儿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蒙昧无知,不解风情,远不知结婚为何物。枝儿经不住娘的好说歹劝,禁不住花花绿绿一大堆聘礼的诱惑,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被人扶上迎亲的拖拉机,枝儿还是笑迷迷的。等下了彩车进了大门,枝儿发现拜堂的竟是一个长相和她爹差不多的小老头儿,嘴里像吃下了一只臭虫,咩咩咩地叫了几声,竟要瘫倒在地。亏得来送亲的小婶子眼疾手快,当场没露出多大破绽。一群人簇拥着枝儿急急忙忙进了洞房,掐人中,灌清汤,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枝儿最讨厌的人就是爹,最讨厌爹被娘呵斥时低声下气委委琐琐的样子。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嫁给了这样一个人,当然心不甘情不愿。枝儿一个人歪倒在婚床上,无精打采,茶饭不思,好容易才捱到傍晚,捱到宴终人散。这时候新郎差答答进了新房,枝儿灵机一动,说要去茅房小解,新郎说天黑想引她去。枝儿假装害羞,不肯。新郎等了半晌儿,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还不见人回来,干脆到茅房去找。哪里还有人影!枝儿早已狂奔了七八里山路,连夜逃回家里。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枝儿的夫家人财两空自然恼羞成怒,枝儿的娘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一开始连哄带劝,软硬兼施,无奈枝儿铁了心。后来也索性撒泼卖赖,几番回合下来,枝儿夫家情知不是对手,枝儿娘自知理亏,退还小半份儿彩礼。夫家只好做罢,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到处传扬枝儿的“好名声”,就像名人广告自然会引起一阵轰动效应,不知不觉枝儿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光棍儿”。
虽说这事情过去了好多年,可这“光荣”称号却如疔疮一样附在了枝儿的肉身上,不动不觉得疼痛,可总还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每每枝儿想要扬眉吐气之时,总会有人揭开这层老底子。一家女百家问,山沟沟里的姑娘年轻时是块金是块宝,几年间总不断的有人上门来提亲。可好事偏要多磨,枝儿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一年一年过去了,当年的金银财宝越来越掉价,打折处理也少人问津,慢慢地就成了少人光顾的荒山野草。
两年前,曾有一个姓朱的驻队扶贫干部,在枝儿家里吃过几顿派饭。也许是寂寞难耐,,竟然看上了半老徐娘的枝儿。枝儿枯木逢春,竟然动了真心,就寻思要做他的老婆。她多方打听到他两年前死了老婆,儿子女儿高中就要毕业,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虽说自己还是处子之身,可毕竟人老珠黄,嫁给他也算终身有了依靠。枝儿表现出千般柔情万般蜜意,一切像要如愿以偿。
谁料想这个扶贫干部是逢场作戏,处处留情。一年后他的扶贫工作结束,枝儿和他的露水夫妻缘份也就山穷水尽。枝儿的老娘劝慰枝儿说,这种男人属野猪,不可能老窝在这个石厚土薄的穷山沟,让她死了那条心。可怜枝儿死心塌地,又哭又叫,央求那人带自己一起走。
枝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没有打动那头野猪冷酷的心,又羞又气,万分绝望之余竟口吐白沫。枝儿胸中有一口怨气只肯出不肯进,飘飘悠悠,终于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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