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只比我大三岁,却比我高出一大截。他天生一张娃娃脸,偏偏又不太安分守己,竟迷上了古代的“道德家”和“伟丈夫”。你看他的座右铭:“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或者是受“孔夫子”(他的语文老师)的影响太深了,一上中学,哥哥就爱用那些让我半懂不懂的文言“教导”我。什么“屈原含恨投身汨罗江”、“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还有什么“志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等等。我都听得满儿长茧了,他还讲得津津有味。
别看哥哥整天用典故,其实他根本没有半点“仁义之士”的风度,还整天和我争好吃的。有时闹得太凶了,妈妈就会指着我俩笑骂:“瞧你们兄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哥哥会狡黠地辩道:“母亲大人有所不知,此乃‘童心未泯’也!”把妈妈啊逗得哭笑不得。
一天, 我忽然心血来潮。
“嗨!哥,我给你取个笔名吧!”
“贤妹快快道来,愚兄洗而恭听。”
“张好古!”
“万万不可!”哥哥急得满脸通红,“此乃小人之名!”
“你喜欢古文。我要你取其本义嘛,谁让你做《连升三级》中的混蛋‘张好古’了?”
“不!‘志者不饮盗泉之水’!”哥哥死活不依。
我才管不了这么多呢,他越讨厌着名字,我越是叫得起劲。
不过,说实话,哥哥虽然“好古”,也有一股子书卷气,但他决不是“书痴”,也不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他也有活泼的一面,比如:哥哥打起篮球来,总是“废寝忘食”。
临近中考,其他同学都加班加点,恨不得多长几个脑袋,好把所有的复习资料都塞进去。可我的“好古”哥哥却整日悠哉游哉,即使捧在手里的,也是与考试风马牛不相及的世界名著、先秦散文等。有时,怕妈妈抱怨,他干脆把房门反锁了,亮着灯在里面睡大觉。
从考场出来,哥哥又捧起了“孔夫子”送他的“出土文物”——破旧不堪的文言文。至于考试分数,哥哥风趣地说:“我是姜太公,分数是鱼,愿者上钩嘛。”
可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妈妈一天到晚絮絮叨叨,催促爸爸:“还不找人‘通通气’,非得等儿子被挤出来的时候你才知道急?”
“我们要对儿子有信心!咱们儿子这么优秀,考得好就上重点,考不好就上普通高中!条条大路通罗马!”爸爸从来就是这脾气。
“爸爸说得好!”哥哥情不自禁地拍着手掌叫:“这就叫‘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妈妈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然而事与愿违。哥哥虽然超过重点线5分,却终因爸爸事先没“通气”而被挤了出来。据说,取代哥哥的不是别人,正是“孔老夫子”之子。
“虚伪!”哥哥狠狠地跺着脚,抽身闯进书房,把那些心爱的“出土文物”撒了一地。还不解恨,他又狠狠地补上了两脚。晶莹的泪滴飘落在一本手抄本封面上,“论语”二字的轮廓逐渐扩大——那是“孔老夫子”学生时代抄的《论语》,是哥哥初一时用全班第一的成绩换来的。当时,哥哥如获至宝,还向我炫耀了好几天呢。
后来,哥哥大概累了,躲进被窝里,不知是哭还是睡大觉。
第二天,哥哥的座右铭换成了“举世皆浊我独清”。
但是,“张好古”毕竟还是“张好古”,没过几天,哥哥有对那堆“出土文物”爱不释手了。与此同时,我也发现,哥哥那张娃娃脸露出的笑容似乎多了几分忧虑几分成熟……
【作于1991年12月 原载1992年5月《少年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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