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原的《高原走来的女人》序
前些日子，，新加盟五月诗社的著名网络诗人冬原，刚用特快专递给我和五月诗友们，寄来三百多册他的第一部诗集《飘失的云》（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在众多诗友中引发了热烈反响。前几天，在QQ群里他又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刚刚在我们“五月诗笺网”连载完毕的长篇叙事诗《高原走来的女人》，已被北京北方出版集团妇女儿童出版社看中，给予了较好的评价，将由他们以独立书号的形式出资出版。我和闻知此喜讯的诗友，都为冬原的新作引起出版社的关注和好评感到十分高兴，纷纷向他表示祝贺。而我作为“五月诗笺网”的主要管理员，是他这部作品最早的赏读者，自然很高兴为此当今诗坛已很罕见的喜事和冬原的这部佳作写点粗浅的由衷之言。
诗歌出版遭受冷遇，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时间了。除了传世古典诗词以及一些外国经典诗人和少数现当代著名诗人的作品，绝大多数普通老中青诗人的诗集要出版，一般是非常困难的，或是自费或是要求作者包销千册以上，这是因为诗集由于发行渠道阻塞等原因，往往不能给出版社带来经济效益所致。北方出版集团妇女儿童出版社可敬的编辑们，敢于接受一部非名家的长篇叙事诗的出版，首先表明他们具有出版家的敏锐眼光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他们以实际行动支持诗歌亊业发展的勇气，值得所有热爱诗歌、关心中华民族诗教传承的人们，向他们致以诚挚的敬意与谢意。其次更重要的是：冬原的这部新作，的确是近些年来中国诗坛在长篇叙事诗方面一个可喜的新收获。它是一部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下成功塑造了当代女性生动鲜明形象，具有浓郁高原特色、强烈生活气息和憾动人心灵力量的大气之作、精采之作！早在“五月诗笺网”逐天连载之时，就吸引不少诗友网民追踪赏读，并纷纷跟贴留言，发表感想，对长诗的主人公冰欣等的命运牵肠挂肚，甚至希望作者给冰欣安排一个好的结局……这样能感动人的优秀作品得以出版，我相信是会受到读者欢迎的。
尽管诗歌出版困难重重，但即使在当今物质化愈演愈烈、社会人文精神普遍欠缺的情势下，人们爱诗写诗的热潮也并未衰减，民间诗歌、网络诗歌遍布社会各个角落。不过，象现代诗歌在中国诞生以来的状况一样，叙事诗，尤其是长篇叙事诗却一直是诗坛的弱项。尽管中国新诗中也有《王贵与李香香》《漳河水》《复仇的火焰》等优秀之作，但与千千万万优秀抒情诗相比较，毕竟是太少了。早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俄国文学批评与文学理论的奠基人别林斯基就指出：“叙事诗是刚刚觉醒的民族自觉在诗歌方面结出的最初的成熟果实。”（《别林斯基选集》）改革开放三十多年，让中国在世界上迅速崛起，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理当结出更多叙事诗的“成熟果实”，实际上这些年来的长篇叙事诗却如凤毛麟角。可见它是较难驾驭的一个艺术品种。为什么难？这是由这种文体的独特要求所造成的。长期主攻小叙事诗创作的老诗人、编辑家罗沙先生指出：“长篇叙事诗，或者侧重叙事的叙事诗，它们在叙事、写人、描景的过程中，每时每刻都是不忘记抒情的。因此，叙事诗既不同于具有诗意的小说，也有别于带有情节性的抒情诗。”“叙事诗这种样式，叙事不如小说的详尽，抒情不如抒情诗的空灵。”（《我与叙事诗》）另一位广东老作家司马玉常也说过：“诗人自己谈到抒情和叙事结合的困难，往往顾此失彼。这是写叙事诗同志们共通的感受。”（《<海峡情思>小引》）长篇叙事诗是诗歌领域的宏篇巨制，不仅需要诗人具有比较丰富的生活积累和比较深刻的洞察能力，而且需要清醒的文体意识和较娴熟的艺术表达技巧，才能解决好叙事与抒情的完美结合难题。冬原是一位善于学习勇于探求的诗人，他知难而进，在刚刚完成自传体长篇叙事组诗《苦行》之后，调动自己的长期生活积累，创造性地进行虚构与塑造，向读者奉献了这一部比较成功的作品。这是值得称道的。
上个月在审核“五月诗笺网”上传作品时，我每天陆续读《高原走来的女人》的各个章节，颇有先睹为快之感。这两天，再次完整赏读全部篇章，依然抑制不住情怀激荡。我忽然想起冬原在一篇回忆自己年轻时候，读了普希金等俄国现实主义诗歌并深受影响的散文，很自然地想起一个多世纪前，创作代表作叙事长诗《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的另一位俄罗斯诗人涅克拉索夫，他对自己作品的评判：“啊，我的诗！/ 这血泪世界活生生的见证 ！/ 在心灵充满风暴的 / 关键时刻诞生/ 象海浪扑击峭壁/ 去敲打人们的心。”（转引自《十九世纪俄罗斯诗选》）而冬原在《序》诗中也宣告：“风暴卷起雪块/ 猛烈地撞击鹰的雄姿/ 折断一根翅羽/ 落在我的胸怀/ 我用它饱蘸蓝天的圣水/ 写下一个个鲜亮的名字/ ——冰欣/ ——思云/ 走进平常又非凡的/ 心灵世界/ 探寻/ 不幸中的幸福/ 幸福中的不幸”。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两位诗人，却同样抒写风暴中诞生的叙事长诗，这并非一般的巧合，而是表明：真正有抱负的诗人，都是与时代紧紧拥抱、与民众心心相印、歌唱真善美的仁者智者。
象长篇小说被称为社会的编年史一样，长篇叙事诗必然要在一个广阔的历史背景下叙事、写人、描景、抒情、言志。冬原深谙此道，他把两个高原走来的女人的命运遭际，放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今的近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变迁中来表现，把中国民众在家国遭受浩劫的苦难、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命运转折，以及市场经济新形势下的观念碰撞、人性异化与信念坚守，全部浓缩在冰欣、思云两个女人的爱情波折与生活跌宕之中。长诗前后不同章节中，涉及到的当代人所经历过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既有十年动乱黑白颠倒、鬼魅横行的灰暗，又有劳动者为开发建设艰苦奋斗的豪迈；既有伟人去世历史翻开新页的风云变幻，又有经济转型下海下岗的命运起伏；既有古城日新月异的蜕变，又有旅游出国的新潮时尚……在如此典型的环境中，冰欣、思云两个高原女人的爱恨情仇、人生际遇、秉性灵魂得以形象、鲜明、生动地凸现。如果仅仅靠一些个人的生活瑣亊，是不可能如此深刻表现主人公的精神魅力和生命激情的。长诗着力歌颂的主人公冰欣，是高原女人最典型的代表，她美丽、热情、坚韧、自信。她遭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诸多厄运：父亲被投进牢狱蒙受冤屈，使她受牵连而成队伍中的“异类”；不顾自身生命抢救科研资料而落得浑身疾病和不公平待遇；工作几经变易又碰上下岗失业；爱情经历多次波折创伤……但正如英国哲学家培根所说：“ 最美好的品质也正是在厄运中被显示的” （论《厄运》），正是在这种种苦难的考验中，冰欣“让生命彰显无比的荣耀”，让人生彰显了无比的尊严与美丽。而另一个主要人物思云，所经历的爱情婚姻方面的磨难，表面上看没有冰欣那样沉重，但却在心灵深处产生无可言说的痛苦。她历经沧桑而最终找到真爱之际，偏偏又因情侣车祸身亡而让幸福之梦瞬间失去，她高吟着淒美诗句了结自己的余生：“没有爱的生命/ 为何还要留恋？”“我的爱之神啊/ 把我的肉体化为齑粉/ 留在人间/ 给我的灵魂安上诗的翅膀/ 沿着爱的路标/ 去追寻/ 去追寻……”这一个悲剧性的结局，让我们不胜唏嘘，感受到了另一番的人生况味与生命的真诚！
冬原的这部长诗，具有比较深刻的思想内涵。作者通过对主要人物和几个关联人物的刻划，对近半个世纪以来的社会观念作了简洁有力的揭示。比如通过思云一首为冰欣打抱不平的诗《我的宣言》，发出了严峻的呐喊：“英雄的字眼/ 被无耻的权利奸污/ 被肮脏的灵魂扼杀”，“让我们唤醒良知/ 让我们找回真情/ 在明朗的蓝天底下/ 捧出赤裸的灵魂/ 让阳光漂洗……”直抵动乱时期的思想疾患，引发对天地正义的呼唤。又如对新时期官场职场腐败滋生的痼疾，作者通过思云丈夫、由贫困生到博士生的强升“晋升了处长”和冰欣的朋友王珉下海经商发迹后沉醉于灯红酒绿中，“家就变成了旅馆/ 只是单纯睡觉/ 没有情感的交流/ 没有畅快的歌声”，“在五星级酒店/ 洋酒/ 昂贵得/ 每一杯/ 一张百元大钞// 你在里面打打滚/ 就会黑白颠倒/ 你在里面跳跳舞/ 美女为之癫狂……”揭示了“人啊人/ 人的灵魂/ 就是棋盘上的棋子/ 一旦走出/ 就无法返回”，“一身的荣耀/ 变为粪土”的必然结局，具有强烈的警示意味。由于贯穿全诗的主要线索是冰欣和思云的爱情波折，所以这部作品对爱情婚姻观念的阐释，尤其丰厚多姿，深切入微，令人过目难忘，引发深深的思考。“爱是刻骨铭心/ 爱是酣畅淋漓/ 爱是忘却生死”，这是爱的终极宣言。“难道爱情 / 是只变色龙/ 难道男人/ 只是为了在女人美妙的肉体/ 射出快感/ 繁殖又一个他的影子// 女人/ 沦落为一个动物/ 她就无法选择/ 自己的思想/ 自己的兴趣/ 自己的行动/ 甚至自己的肉体”。这是对只有肉欲没有情感基础的婚姻的痛斥！“燃烧的四目驱走了黑暗/ 燃烧的双唇融化了忧伤/ 燃烧的心灵点亮了爱情/ 垮塌的山峰重新挺立/ 枯萎的草地生发新绿/ 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快感/ 似翻滚的海浪/ 一波又一波疯狂地涌来/ 掀起一个个高潮/ 她的每一个细胞/ 都被迟来的幸福陶醉// 此刻的她/ 可以放弃名誉地位/ 可以不要财产金钱/ 只要爱/ 只要真心的爱/ 只要永恒的爱”。这是灵与肉高度统一的真实的爱情与幸福。读到此，禁不住让人想起前苏联诗人施企巴乔夫传世的经典诗句：“爱情是经受着狂风骤雨，它活着，发出纯洁的美丽光辉，爱情呵，它就是崇高思想的姐妹。”（《爱情诗》）《高原走来的女人》之所以是一部憾动人心灵的佳作，深刻的思想力量和充沛丰盈的情感魅力，正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长篇叙事诗这种独特的文体，古今中外诗人曾进行多方面的艺术创造，积累了有价值的经验，其中较为集中的是发挥自身的长处，即通过叙事来抒情，比抒情诗反映生活更深更广；通过抒情来叙事，比小说抒发感情更浓郁更强烈。冬原学习继承前人的成功经验，并在人物设置、篇章结构、语言锤炼和综合杂交其它文体长处等方面，作出自己有新意的探索，使自己的作品在艺术上具备了一些值得肯定的特色。
作者把冰欣设计为早早投身革命队伍的专业技术人员的女儿，有利于反衬十年动乱的荒谬与罪恶，有利于揭示冰欣真善美思想基础的成因。而思云作为一个业余诗人的身份设计，更使全诗的抒情意味得以充分的体现。全诗有许多亊件的交代和人物内心情感的披露，不能不说正得益于思云一首首诗的穿插其间，这是作者的高明巧妙之处。当思云饱受无爱的婚姻折磨而灰心丧气之时，重返高原追寻年轻时的足迹与情怀，此时作者插入了《思云诗集选录》多达十一首抒情短诗，表面上看是交代了思云重返游历的经过，实际上却重在于刻划思云的思想变化，“披上阳光之城的阳光/我的思想/ 我的心灵/ 我的爱/ 都成了太阳”。同时这部长诗在整体风格上，浓郁的高原特色和辽阔浩翰的意境，也有部分因素是由这些穿插其间的抒情短诗得以形成的。全诗基本上按照纵的时间顺序结构成章，但单纯叙事部分用笔极为简略，而抓住利于揭示人物感情和形象的一个个横断面，用了浓墨重彩来加以纵情抒写，增强了叙事过程的抒情性，产生了较为强烈的情感冲击力。文学是人学，也是情学，而情感更是一切诗歌的本质特征。叙事诗也必须具备抒情的基本特征。这一点在冬原这部数千行的叙事长诗中，得到了较好的印证。
诗歌是对语言要求特别高的一种文体，集中、凝炼、形象、生动、新奇、丰满、精警……前人对诗的语言的探求推敲，到了“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唐代卢延让《苦吟》）的地步。冬原借鉴前人的经验，广泛吸收，消化升发，在现代口语基础上溶入了民歌、古典诗词的一些因素，形成了简洁、苍郁、健朗、多彩的语言特色，丰富了诗的韵味和表现力。全诗中精彩章节、出彩诗句比比皆是，给予读者极大的审美愉悦。请看长诗开头描写主人公冰欣的诗行：“冰欣的花季/ 在雪域高原上绽放// 她的美丽/ 是六月的山花娇柔吐艳/ 她的倩影/ 是七月的白杨亭亭玉立/ 她的眼睛/ 是八月的湖水幽深明亮/ 她的心灵/ 是九月的山溪清晰透彻/ 她的思想/ 是十月的飘雪洁白无暇”。这些诗句，似乎可以寻觅到古诗词和少数民族民歌中那种雅致和朴素，却又让我们看到一个多么美丽激扬的青春少女的音容笑貌呵！
是的，雪莲般圣洁坚韧的高原女人向我们走来了，携着历经时代风涛的尊严与美丽，呼唤着天地人间的精诚大爱，激荡着所有崇尚真善美的当今读者的心灵，走向辽远壮阔的人生的高原！
2011年5月5日于粤北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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