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外面下起雨的时候,我就唱起这首动人的歌谣。一段一段,一遍一遍,看外面的天从晴到雨,外面的风从小到大,看外面的云从无到有,外面的天从白到黑。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一遍唱给天听,让天知道雨下到了这里;
第二遍唱给雨听,让雨知道我看见了它;
第三遍唱给君子听,让君子知道我在想念他。
然后一场风雨中的等待展现在眼前:
下雨了,雨凄凄零零地飘在空中,沾湿了瓦片,渗到屋檐,沾湿等待人的斗笠和鬓角。院中的鸡棚湿了水,鸡群开始惊慌地叫出了声。“为什么你要叫呢?” 等待的人轻声说,“ 回来了,什么病都好了。”
雨还在下,变得潇潇地,和流水一样,开始流出来了。院子的篱笆,地上的东西吸不了水,一滴滴滴到鸡的身上,鸡发出阵阵的尖叫。等待的人在雨中,听到雨像古典一样打在伞上,甚至不知道衣服已经溅湿、“叫吧,叫吧!现在你是痛苦地叫,等到君子回来你高兴得发疯地叫!”
雨越下越大,云也越来越多。把太阳都遮住了,整个天都暗了下来。瓢泼的大雨落到地上又溅起来,院子、房子、鸡棚,全都成了雨中的背景。鸡群更是撕心裂肺地叫。不是喈喈,不是皎皎,而是绵延不绝,此起彼伏。等待的人依然坚定地望着雨中,望着远处,等待君子的归来。依然这样对自己,饿是对着鸡群说着类似约定类似安慰的预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阴雨总是让人感到迷茫,感到惊慌。灰暗的天色更是让人感到惨淡和压抑。这种感觉似乎同本能同反射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所谓的差异,仅仅是因为个人的思想和信念。因为有了人可以等,有了君子可以盼,或许可以在雨中等得更久一些,望得更远一些。但是谁能掩藏心中的张皇与恐惧?上帝灭亡人类的大雨不过是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一夜就是四十九分之一,两天就是四十九分之二。这样的大雨,对在方舟下面的人来说,离死亡还能有多远?
鸡没有人的思想,对外面的风雨做着本能的反映。当风雨凄凄的时候,它们用“喈喈”来回答;当风雨“潇潇”的时候,它们用“皎皎”来回答。然后“风雨如晦”的时候,它们忘记了什么是“喈喈”什么是“皎皎”,用对死本能性的逃避和对痛苦反射性的挣扎,不断地鸣叫,直到雨停。
一边的等待者在雨中想象着种种既见君子的场景:云胡不夷,云胡不瘳,云胡不喜。看上去是那么的积极乐观,可是现实却是那样的残酷:苟不病,何以夷?苟不伤,何以瘳?苟不悲,何以喜?任何美好的期盼,只能在下一刻,谁也不能拒绝对现实的感受。
喈喈的鸡鸣,何尝不是砰砰的心跳?皎皎的声音,又何尝不是迷惘的纠结?不已的鸡鸣,又何尝不是对君子对未来的思绪?既见君子的情景,是对鸡的安慰还是对自己的盼望?在这首诗里风声雨声鸡声人声,早已把一场风景升华成了一曲交响,一个标志,一个符号。灭亡人类的大雨不过是四十九天,但是人世间的等待又岂止是四十九天,甚至四十九年呢?不过是为了相遇的一刻,雨中的人坐上了自己的盼望做成的方舟,在黑暗里寻找,在风雨中等待。只希望等待的一刻来得更快些。
任何艺术手段,都无法连续地再现外界的变化。绘画是,摄影是,就连电影动画不过也是用迅速变换的画片来展示所谓的动作。一秒钟的胶片起码是十四张,但是在几千年前的中国,却有诗人能用三幅重叠而且只有基础变化的画面来展现一场有无到有从小到大的暴雨。这是多么伟大的发明,多么高尚的智慧呀!简单的文字在不断的关联与重复中不断地反应,发光,爆炸,牵动着读者的心。
风雨凄凄的时候,鸡鸣喈喈;风雨潇潇的时候,鸡鸣皎皎。诗人用简单的一对叠词,描绘出小雨和大雨下不同的场景和鸡鸣。等到风雨如晦的时候,诗人忘记所有的比兴,铺陈与规则,不去写风雨的声音,而是写风雨的形象;不去写鸡鸣的声音,而是写鸡鸣的持续。整首诗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中戛然而止。留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期盼。大概是君子真的来了,等待的人回去了,留下外面如晦的风雨还有不已的鸡鸣。
也许,已经过去;
也许,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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