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西南的宜阳县，有一座灵山寺，在特殊的年代，寺院也未能幸免。1975年，本该是清静之地，却办起了“洛阳地区曲艺学习班”，吹拉弹唱成了主旋，各个大殿成了排练场所，后面的藏经楼小院成了宿舍。我也被县宣传队强行“要”来，参加了学习班。
县宣传队成立之初，就有人带信让我去，后来学校通知我去宣传队报到，我说要上学，不去。直到有一天，校长找到家里，对母亲说：“婶子（我家辈大），你就让她去吧，现在学校也学不到什么，经常学工学农去劳动。她不去，县上说我霸者人才不放，要办我的学习班，我一走，学校这摊子就没人管了。让她去吧，啥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就这样，在县宣传队已经到灵山寺近一个月，我也来到这里。
寺院悬在半山腰，背靠灵山，面朝洛河，高大的山门前有一面高大的影壁墙，以免正对河水。几乎所有的寺院都是面南而建，这座寺院依山临水，面北而建。从山门到大殿，依山势由北向南拾阶而上。寺院的东边一眼泉水四季涌流，泉水下面砌了一座露天游泳池。泉水在寺院穿行，从大门旁边流出寺院。从泉池涌出红红的小虾米，端一盆洗脸水，不小心就会有几只虾米。寺院的四周，是苍翠的鸟柏，只有西边一条土路通往山外。选在这里办学习班，确实是避暑的好去处。
曲艺本是民间艺人游街走巷的演唱形式，乐器简单，演唱大多是单曲小调，演唱者也是演奏员，鼓锣钋叉、三弦扬琴既是乐器也是道具。组织者目的十分明确：抢救民间艺术。学习分五个小组：河南坠子、大调曲子、河洛大鼓、三弦书、山东柳琴。河南坠子最好听，学的人也最多，我偷偷学的人，还学会了两段：《十个大鸡子儿》、《警卫战士王海山》，是省里来的一男一女两个老师教的。
我被分配学三弦书，那三弦书本是男的演唱，要边弹三弦边唱。教唱的是个民间老艺人，腿上绑着梆子、手里弹着三弦，忽然来了几个小姑娘，他也不知该怎么教了。后来就天天教我们学《赔茶壶》，既没有词也没有谱，老师不识谱，识不识字也难说。他那苍凉的声音一开唱，我就开始犯困打瞌睡，到了也没学会。后来是省里下来的老师给了个新版三弦书《赤脚医生李红梅》，虽然好唱了，却没有多少三弦书味，倒是充满时代味，革命、斗争、阶级。搭档矮胖，我瘦高，我总觉得我们像在说相声。从小演贯英雄人物的我，在这里让演反派，队长一会儿说脸上不能有表情，一会儿说不能有好看的动作，我被他“导”成了木偶，他竟说这样还差不多，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练唱没兴趣，我就使劲学手鼓，那个老艺人都说我的手鼓打得好。还偷空学坠板，看到书上叫“简板”，其实我们当时叫坠板或坠梆子。我坠梆子打得极好，学坠子的大姑娘就把坠板藏起来，不让我动。呵呵，怕我也去学坠子。其实《十个大鸡子儿》我早学会且唱得不错，队长不让学，没办法。这兴许就是我拗着不去，队长对我的惩罚吧。
寺院逸闻
我们各个县区集中来的百十号人住在这里，一天到晚唱唱拉拉，自然打扰了这清静之地。一天早上，我正在游泳池边上练功，另一个县的女演员忽然撕心裂肺喊起来，她3、4岁的女儿掉进了游泳池。她们县来学习的女知青立刻跳下去救人、戴眼镜的男老师也跳了下去。游泳池的深水区积着水，浅水区在外裸露着。女知青从游泳池边上一跃而下，仗着水性好。没想到水面离地面距离太大，下去就呛了水，还不顾个人安危拼命救人，托着小孩两个人就开始沉浮，男教师下去被女知青一把抓掉了眼镜，眼看情况不妙。食堂的青年师傅一溜烟下了水，到底年轻水性好，小女孩、女知青相继救上了岸。小女孩无大碍，女知青却呛得不轻，许多天下不了床。不知是人们受了惊吓，还是真有其事，从此后就不断听到可怕的事。比如在哪里看到什么样的人、在哪里看到什么样的人从哪里走过等等，说的栩栩如生，听的人毛骨悚然。
说起来我也有两次经历，事后让人吸冷气。
一天下着雨，我们蹲在西厢房宽宽的前檐下吃饭。西厢房的地面离路面快有一人高，和最后面的大殿侧墙壁隔一条2、3米宽的砖面小径。我吃完饭，怕淋雨，一步从厢房廊檐跳到大殿的侧檐下，跑着去洗碗。跳下去刚跑出去一步，身后一片惊呼声。回头见和我一起吃饭的人都停下筷子，有站起来的，有人半张着嘴，有人指指我身后说：掉下一块砖！再看我脚后，一块摔坏的大青砖。我仍懵懂着，有人指指大殿高高的房檐。我只是觉得后衣襟被什么扫了一下，以为是跳下来带的风劲，幸亏我跑得快，这高高的大殿房檐有多高，想想真后怕。
一次是在在宿舍小院，去南上房楼听慰问女知青的演唱会。去的时候雨下的不大，听完出来，密集的雨点哗啦啦一声响，人们都站在房檐下观望。我提着方凳子，看着我住的西楼就几十步远，把方凳子翻过来往头上一顶，想一口气跑过去。院子建的很规整，圆形的院门正对着上房，一条砖铺小路直通上房，中间一个十字路口，一条长长的小路直通东西两侧2层小楼。我顶着凳子几步从南北小路拐到西路口，“啪”一声，鱼跃一般，我前扑摔倒，同时向前滑行很远，不知谁跑来扶起我，拾起我前面摔出路牙子的凳子，几步就进了楼。在房檐下人们的一片惊呼声中，我几步跑上了二楼。除腿上胳膊上擦破点儿皮，也没有什么。我刚拐过路口，一跤摔到了楼前，也是一个后怕。
其实寺院十分清净，清晨站在二楼的廊檐下梳头，经常能看到栏杆上一排背部裂开的蝎子，听人说小蝎子就是这样生出来的，可大部分背部开裂的蝎子都死掉了，真是悲壮！
后记
在灵山寺学了三四个月，大部分学的一塌糊涂，回到家乡还要搞汇报演出。演出没结束，父亲拉着我到宿舍背起被褥就要回家，队长来阻拦，父亲质问，你就让她学成这样？他立刻说可以学别的；父亲说，孩子在你这里我不放心。我那时又黑又瘦，生了满脸的黄水疮，有的地方结了痂，有的地方流着水儿，真是“惨不忍睹”。父亲背着行李，我跟着走，别提多高兴了。想着这一路，去的时候在火车上晃了快一天，下车背着行李走啊走••••••
宜阳火车站离县城还有2、3里路，有许多拉煤的汽车往来，拦下一辆拉煤车，司机说，这煤车太脏了，县城有汽车坐。走到县城去找县剧团，剧团下乡了。说百货公司有汽车，到了百货楼，说已经半下午了，汽车早走了。没有人接站，有两三个和我一样晚去的大人，都不认识路，背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徒步前进！灵山寺离县城16里路，人人背着大背包，提着脸盆茶缸等用具，沿着柏油马路一路南上。路上偶尔有汽车经过，我们赶紧扬手拦车，不是拉着货物，就是不停车。左边是山壁，右边是滔滔的洛河，远处的村庄影影绰绰，直走到太阳落山，摸黑怎样沿土路上的山，我已经累晕，不记得了。
现在多好，我跟着爸爸蹦蹦跳跳回了家，心里高兴，也没怎么治疗，脸上的黄水疮很快就好了。我又能上学了！
我到学校上学没几天，通知我到县城“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报到，我没去。隔几天就有人捎话来，我没分一点心思。想想，整个初中，我就只上了这一个学期。到了第二学期，又有人带话来，说贴着我名字的桌子还在，座位一直给我留着，“共大”的花名册还有我。呵呵，我没有上“大学”，可是开学不久，我还是到了县城，做了“教育成果展览”的讲解员。我的讲解员还没做完，学校已经放假，初中就这样毕业了。
201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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