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斜对着半堵围墙。春天刚坐下不久,蓊郁的爬山虎就已完全把围墙包裹起来。像孩子们那些水花四溅的歌声,从不留下缺口。
星期天上午,我从梦中出来,拉开厚重的窗帘,看见一个孩子,在阳光下长出黄色的羽毛,他斜倾着单薄的身子,曲伸着稚拙的小手,将爬山虎的叶子一片一片翻开来察看。我突然被他那认真的工作吸引住了。
我不知道那些叶子覆盖着什么。但他那专注而有耐心的工作情形却让我倾心。他小心翼翼地,一片接一片的那么翻着,难道他准备一路翻下去吗?
我止不住一阵咳嗽,却把他惊起来了。他歪过脸看我,自然生出怯意,马上又露出羞涩的笑,弹起身子,扇动着两只胳膊跑开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审判我的咳嗽,这该死的疾病一直纠缠着我。直到下午,我都没能再次发现那个孩子的身影。
太阳快落山时,我终于忍不住走出屋子,犹疑着走近那道围墙。有几次,我瑟缩的手几乎就要触到那些碧绿的叶片了,却终因陆续回家的人们那通俗话语的惊扰,而不得不收手。我强迫自己承认,那些重重叠叠的叶子下面,只是一堵石头垒砌的围墙。
到了夜里却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在梦中趴在那波浪起伏的叶片中,如饥似渴地翻看起来。每一片叶子下面似乎都藏着我渴盼已久的秘密,却又总是含糊不清,离真相永远差那么一小步。我不停地翻着、看着,紧张与狂喜在眼中燃烧,痛苦与失望在颅内翻滚,叶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后来我已无法区别叶片和手了,我的一双手掌几乎跟叶片一模一样,我翻来覆去察看的只是我自己的手掌。
又是一阵癫狂的咳嗽,将我从万顷碧波中抛上清冷的沙滩。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干过这样的蠢事了。一个年届四十的男人,同周围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关心的只是,如何尽量稳妥地争多些钱养家糊口过得更好一些。虽还不至于诅咒春天(如果它不给自己的生活带来麻烦的话),却也早已忘记了歌唱和赞美。
星期一继续上班之后,我就把那些爬山虎的叶子忘得一干二尽了。我相信那个孩子一定还会在别处,在另一个春天,继续翻开那些水灵灵的叶子,尽管我看不见,而且绝不只他一个孩子这么做。我想,这就是生命最新鲜的感觉吧。遗憾的是,那只属于不自觉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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