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历史在这里出现断裂,我们必须学会冷静——但我不是哲人。
——采访手记
◆老区◆
山多的地方诗意很绿
山多的地方容易长革命
革命真的长了
便山茶花杜鹃花般开得满山哗啦啦的响
于是 大山竖起愤怒的阳刚之气
和正义的钢刀
进城去了
革命进了城
渐渐的长大了 长胖了
渐渐淡忘了小时侯的事
怕真的给忘了 就朦朦胧胧地
开始编排 出版革命
几十年后 今天
革命很少有人翻阅了
偶而 从老红军的额头
读到一、两段记忆
便有人开始了真诚的寻找
如今 苏维埃的旧址早已倒塌
多愁善感的残砖断瓦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那慌乱的犬吠 咬住时装表演般的采访者
只等圆瞪眼的主人确认不是天外来客
老区便撕开瘦骨嶙峋的胸膛
让人感慨清瘦的一身骨气
虽然山里很穷长不出摩天的楼群
也坎坷长不出机械化的日子
却很有分量
◆陋巷◆
卵石铺的小巷又小又窄又弯
阳光回避诗意回避只有蝇蚊的追逐
我从城市的高楼走来寻找苏维埃的足迹
隐隐约约硝烟洞穿的残壁上渗着滴滴苍凉
和平使人淡忘战争的残酷只有历史记忆好
相忘而相忆呵是甜蜜生活的催生剂
苦难催生奋争贫穷催生富裕愚昧催生智慧
空有等待只会使希望的日子锈蚀出蓝幽的铜绿
我在窄巷里遇见一个老态龙钟的村民
举起粪勺敲打着残墙
声音沉沉悠远成一曲人间苦涩的悲歌
老区的父老乡亲呵你们曾驱赶了压迫
为何对贫穷的日子却束手无策
卵石铺的小巷又脏又臭又瘦
欢笑回避健康回避只有现实不回避
这决不是你们勤俭恭顺追求的啊
我可敬的老区另一场革命
正迫不及待地注视着你
◆老红军◆
还乡团的鞭子抽不出你苦难的泪滴
我微叹情感怎催出你淳朴的悲叹
几十年不声不响
犁不出田垅喜悦的翠绿
惊闻老战友堂皇而来山坳的公路排满敬意
并肩战斗的友情和着今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威严
震颤你手执牛鞭淡泊的信念
霎时 你感动如山坳里晃动的野草
昔日的情谊浮云般悠然而去 你说
云朵很美但不是过去的那一朵了
假如没有携手上战场没有刻骨的家族之恨
没有革命队伍的到来
今天的你不也如众多愚昧又无知的村民
不知世事的来
不知世事的去
只是没有了压迫
想起来就让你老泪纵横
老红军呵你憔悴的
额头 竟成了我沉思的风物
游击队的后代
大山生出来的情感很憨厚
也没有什么风度
他们擎着花茹草茹自信地
像祖父们扛着枪进城
她们把思念卸在贫穷偏僻的山里长成紫丁香
进城去开发富裕的根据地
进了城就鸭群般呷呱呱地叫
叫得满城的高楼注目
她们要落花生样在城里结出果实来
他们有不幸的童年
不幸而温顺的父辈
她们的祖父在革命很瘦很穷的时候
以自己的鲜血喂养游击队
后来游击队在北方红起来了
她们中有些人兴奋得忘了一切
甚至还出了个要住洋房的孽种
多少人因此而不回来娶老婆建房子
得不到干休所席梦思的晚年
他们悻悻地做起了英魂
今天 这些很有名气的后代
有时他们也气愤也遗憾
遗憾就骂那个孽种他娘的蛋
骂完后就深感自我塑造的振奋
他们同样看不起那些飞扬跋扈的高干子弟
她们知道革命是不能世袭的……
五光十色的城市有霓虹灯般闪烁的狡黠
狡黠刺激了大山质朴的犟脾气
他们就像祖父们一样
等成功之后就回去种地
种满山坡的翠绿和田垅的金黄
【发表于1988年6月《五月诗笺》后刊于《作品》88年12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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