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月儿倾泻着清淡的光辉,星星疏疏落落地镶嵌在夜空中。
他发现了那颗奇异的星星,那星星孤孤单单,在南天犹如一颗忧郁的眼睛。他用双手托着下巴,痴痴地望着那颗孤星,一行浑浊的老泪竟然簌簌往下落,心中的泪儿如春雨般绵绵不断……是心酸?是孤寂?还是悔恨?
他仿佛又看见了她,那胸无城府,里里外外简简单单的女孩,正笑吟吟地向他走来,惊异地喊道:“老爷爷,您怎么哭了?……”不!不!她一定在哭,在火车上伤心地哭着。这么单纯的女孩,谁伤害了她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然而他……
“嘻嘻……”她是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几个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簇拥着登上11路汽车的。车上人很多,车厢被挤得水泄不通,他乘机也钻了进去。她就坐在车厢右侧,右手还提着一个紫红色半透明的小包,包里的学生证隐约可见。她正和同伴说着话——
“你们都帮我拿行李,又要送我上火车,让我怎么感谢你们呢?”女孩非常感激地说。
“哗!现在就跟我们说起客气话来了呀!”
“那我放假回来时给你们带点什么吧。”
“雨花石!”那群少男少女异口同声叫道。
“你呢?猫咪!”
“带雨花石?太重了,怕把你压扁了!听说南京风很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书包风就行!”刚才一言不发的胖男孩俏皮地说。
于是,整个车厢充满了欢愉的笑声。
他缓缓钻到她身边。她一看,连忙站起来,硬是把座位让给了他。她的同伴们纷纷起来给她让座。她笑着说:“我还得坐两天呢,现在就让我站站吧!”同伴们拗不过她,只好各自坐下,他们继续说着笑。
他坐在她身旁,神情落寞。抬头望着她山花般烂漫的笑靥,他心里竟生出了丝丝嫉妒——
自己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爹。尤其是那尖酸刻薄的媳妇,常常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天天遭责骂和怨弃,以致如今漂泊他乡,干起了这不光彩的勾当……
他眯着小眼,慌张地望了望她,又偷偷望了望那个紫色的小包,继而望望她那群同伴。还好!他们都谈得很热烈。不!他告戒自己,不能伤害她!他犹豫了一会儿,可颤抖的手还是情不自禁地摸出了刀片……
……
他双手使劲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不是人!我怎么能报复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那单纯的女孩儿哟,让她怎么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啊?15、6岁的女孩,刚离开爸爸妈妈的“安全岛”,就让她饱偿了人情的冷暖,人心的险恶!那无邪的眼睛也许早已被伤心的泪水浸透;那天真欢悦的少女风怀情韵,也许早被怅惘悲婉所代替;那春水般平静的心境以及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也许已被我这“魔爪”给撕得粉碎!我竟利用她的同情心和单纯来伤害她,卑鄙啊!卑鄙!
三年来,他恨过,怨过,却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每次得手,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总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想想被盗人的表情,心里总是幸灾乐祸的。可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抬起头,原来北方也有一颗孤星,那么明净那么清纯,就像是那小女孩的眼睛!
1992年9月作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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