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初冬的旷野上前进,而宝根的心绪却飞速着倒退。倒退到了在老家时的儿童时光。那时的农村文化生活及其贫乏,最令人激动的要算放电影了。且不说大人们如何谈论不休,单看那孩子们,欢天喜地、个个好像过年似的,胡乱的扒几口饭就往外疯跑。夕阳还未完全收起她的华彩,空地上的孩子们早已摆下板凳,霸占了好位置。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自然战争片居多,不管孩子们吵嚷打闹得多厉害,只要“烽火硝烟”一起,就都正襟危坐、鸦雀无声了。虽然年龄小看不大懂,但每见到鬼子汉奸的狰狞,一个个就攥紧了拳头,愤愤地骂一声:大坏蛋!也曾无数次地为战士的壮烈牺牲悲伤,为战斗的最后胜利而蹦跳欢呼……尤其喜欢《地道战》,百看不厌。
路标显示,目的地快要到了。宝根不得不将思绪拉回到此行的目的上来。儿时熟知的白洋淀的芦苇荡、神秘如迷宫般的地道就在咫尺,可总是没机会去看看,此行就是为了却这个心愿。可是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没有了儿时的激情,更没有旅游的兴奋,是因为这个愿望揣了太久的缘故?亦或是因为儿时那种简单而又真挚的爱憎观念打下的烙印太深了?毕竟这不是一般的“胜地”呀。“哎……!”他一声长叹,惹得女儿不解的瞟了一眼,回头又与小表哥唧唧喳喳的笑闹开了。孩子们的兴奋来自五花八门的零食,来自逃离学校的无拘无束,来自扮出鬼脸的拍照留念的滑稽。他们的童年奢华却简单,又怎么能读懂这份“沉重”呢?
还是老样子,土墙,纸窗,崎岖的街道……宝根弯腰拉着两个孩子走了下去。窄小,低矮,黑暗,潮湿。当年的那些头包白手巾,用握惯了锄头的粗手端起枪的英雄,就是在这样的地道里穿梭做战的啊。宝根忽然觉得自己不仅仅是走进了这魂牵许久的的电影情境里,更走进了那些英雄的崇高境界里:他们的高大形象是用这平凡得不能再直白的苦锻造出来的啊。不必说严刑拷打、流血牺牲,仅仅这长年累月的弯腰就无愧于这个称号了。
宝根咀嚼着回忆往前行进,两个小家伙却不肯走了。女儿嚷着:“太黑了,没意思!”又摇着他的手,嘟嚷着:“连饮料都买不到!”她那小表哥则抱怨相机无用武之地,连拍点拿回去向同学炫耀的东西都找不着。望着他们一身华服全副武装的行头,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只得带孩子们往回走。他深情地望着孩子们,语重心长地说:“孩子,给你们这种弯腰的经历,正是为了让你们将来能高高地站起。”
返回地面,顿时感到这阳光是多么的温暖。孩子们是否知道走在这暖暖阳光里要付出了多少暗夜的代价啊。
小外甥嚷着要去看那口大钟,宝根不由得兴奋起来——毕竟天真的童年记忆里还有点滴的爱国印迹啊。远远地看到那棵老树,他不由得站住了,不是激动,不是喜悦,而是无言的愤怒和震惊——一个摩登少女穿着日军制服举着指挥刀正在那儿搔首弄姿。他赶紧拉开两个孩子,可眼尖的女儿还是看到了。她一脸的天真,望着他问:“爸爸,那是中国人,还是日本鬼子?”他愤愤的回了一句:“孩子,那是比鬼子更可恨更不配做人的东西!”
作于 2008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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