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站雄州小城的一幢高楼里,透窗东望,但见一轮明月高悬,如水月华悄无声息地倾泻而下,淹没了这座小城的喧嚣,掩饰着这座小城的梦魇。整个苍穹一碧千里,澄澈分明,没有一丝一缕的杂质。像蔚蓝的宁静的大海一般天空,悬在雄州小城之上,恬静而安然。我静伫窗前,久久无语。我只是在眺望,在欣赏,在遐思,在微微的感动中涌现出淡淡的落寞,感动是对明月的仰望,感谢她无私的照临,给了我一帘美好的情愫;落寞是对月夜的感伤,秋风荡过中的雄州小城,有多少人在沉醉中欢笑,又有多少人在沉痛中忧伤。
这一方月下的小城,全然没有白天般的峥嵘面目,她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在月色的抚摸中显得如此安祥。我听不见喧嚣弥漫的聒噪之音,看不见横冲直撞的张扬之物,夜色把一切肆意泛滥的欲望包裹,不露痕迹,只留下月光,留下这无边无际的银华,薄纱一般地笼罩着,宠爱着。白天那些熟悉的看上去颇感盛气凌人的高楼,也收敛了它们的锐气,高不显其高;那些望一眼都略显卑怯的低旧房屋,也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样的坦然自若迎候月光的亲吻。许多窗户透露的灯火,此刻也不甚明了,有些羞涩地闪闪烁烁。街灯懒散地亮着,车灯迅速地闪着,浈江河上微漾着它们细碎的波光,更多地把时间和空间让给了明月,让给了无处不在的月色。这个时候,小城人一定忘记了白天的繁忙和行走的疲累,他们一定选了个好地方,呼朋唤友,围坐一桌,叫上一盘炒石螺,一碟船糍粑,几碗下酒菜,就在月光下举箸推杯,乐而忘返。
想象着我来时的路上,必经的几条街道,车水人龙,他们皆在这夜色里,匆匆地向着自己奔走的目的,或出门,或归家,总有一个地方容纳他们疲累的身心。月亮在上,月光在前,他们或许无心观赏,却一定不似我这样多情善感,对月伤怀。他们顶多会在偶然抬头遥望月亮的时候,发出一声赞叹,然后在洒落月光的街道上匆走。还有人会和我一样站在小城某一幢高楼的窗户前,痴痴地凝望那一轮明月吗?我想,会有的,小城的某一处窗口一定会有如我一样伫望的身影,他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吧!
总有一些远离家乡的人,喜欢把思念交付给这皎洁的月光;总有一些孤独的人,喜欢把相思寄托给这圆圆的月亮;总有一些失意的人,喜欢静静地凝望夜空,总有一些彷徨的人,喜欢呆呆地伫立窗前。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吟咏起《明月何皎皎》来:“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纬。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吟咏古诗十九首的人是有的。他可能就在小城的某一小旅馆中,在小城的某一街角里,他是在心里默默吟咏的。今夜,一轮明月照着的雄州小城,不是家乡,不似故乡,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旅人,他本来是快乐地来到这座小城的,白天,他热闹地走着,欢快地游着,而到了夜晚,殊不知这一轮皎洁的圆月,却令他陡然涌起相思,漫溢乡愁;本来,他可以在小城的某一处觅寻到快乐的,他唱歌,有人和着,他喝酒,有人陪着,他佯醉,有人扶着,可是,这又是怎样的一种亵渎和堕落啊!明月在上,月光在前,他又怎能忍心让自己放纵,又怎能让良心浸染物欲的不安?
一样的明月,照着不一样的思绪。不一样的思绪,记录不一样的人生苦短。皎皎明月下,那些白天劳碌的市民早已安息,那些莘莘学子早已安睡,那些终日站在流水线上的打工者早已进入梦乡,而那些夜宵的劳作者,他们也无暇顾及头顶那一轮明月,更无心欣赏脚下那一片如水月光,他们只是来来回回地走着,在油烟里和餐桌间匆忙;那些灯红酒绿中的倚红偎翠,她们的媚眼和身姿永远都是窗前晃荡的风景,与明月无关;那些千金买醉、买乐、买权者,他们的行踪飘忽而诡秘,就像他们奉行的远离阳光交易一样,也远离月光,远离一方洁净的天空。
而最让我心动且心酸的,是多年前在南方大都市下不期而遇的卖花女,她们明月下的稚小身影,可否被另一拨来自家乡的孩童替代?皎皎明月下,大地上提着节日灯笼游走的身影应当是快乐的,而不是她们哀求的声音和一双双失神的眼睛。我突然地问起自己,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夜晚,还会演绎着多年前的中秋月夜那同样哀怨而伤感故事吗?
月更高了。今夜,雄州小城会不会醉在我的睡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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