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阴湿牢狱的铁栏后。
一只在禁锢中成长的鹰雏,
和我郁郁地做伴;它扑着翅膀,
在铁窗下啄食着血腥的食物。
它啄食着,丢弃着,又望望窗外,
像是和我感到同样的烦恼。
它用眼神和叫声向我招呼,
像要说:“我们飞去吧,是时候了,
“我们原是自由的鸟儿,飞去吧
飞到那乌云后面明媚的山峦,
飞到那里,到那蓝色的海角,
只有风在欢舞……还有我做伴……”
——普希金《囚徒》
我是个囚徒。牢狱的窗外挂着一只铁笼,一只年轻的鹰被囚禁在里面。他是我唯一的伙伴。夕阳下落时我们用灵魂喃喃低语,交谈着心中的理想还有那个被拦在铁窗外的东西——自由。
他有一对翅膀,还有锐利的眼睛,即使被关在笼中也能用思想飞翔,用目光穿透远方。而我没有羽毛,没有翅膀,眼睛只能看向黑暗和深渊,而且骨瘦如柴。于是他便成了我在牢狱中的自由,成了一个囚徒宽广的世界。
每天夜里,当我沉入黑漆漆的睡眠,他便用力去啄那铁锁,并拼命地试图将身体挤出铁栏。我被绝望催得那么昏沉,在梦境的黑洞里听不到任何声响。我的眼睛里蒙着水雾,醒来也看不到他的疲倦与伤痕。我依旧用心灵去依赖他,将他看成存活下去的希望。
有一天清晨,他的笼子空了,铁栏上粘着羽毛和血。他在铁窗外高声呼唤着我。我也想挤出铁栏,可我太病弱,而且没有翅膀,无法飞走。
我说:尽管飞走吧,再见了。
再见了,你这忧郁,睿智而俊美的年轻的鹰。
自由的远方,乌云外闪耀着山峦上的积雪,更远处是大海尽头低沉的轰鸣,而天际飞驰着被狂风驱赶的云块,回响着你时而凄厉时而欢快的鸣叫。
尽管飞向远方吧!那里有自由,也有险恶,可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你已习惯流血,也不害怕掉尽羽毛。
而我,就让我依旧做那歌唱自由的写诗的囚徒!我将不再提起那只鹰,而是将所有关于你的词汇都用自由代替。我继续沉入黑暗与深渊,那里同样有自由存在。因为那里蕴涵着深刻和伟大,伟大得就像辽远和光明。
时而我也会向铁窗外张望,高唱我写的诗歌。此时我将看到山峦上的光,听到海洋上的轰鸣。我会看见你的翅膀,你的眼睛,你的心灵。我会知晓有关自由的一切。
当黑暗连接光明,当深渊连接天空,我会忘却孤独,也不再绝望。我将是个自由的囚徒。
【后记:纪念我那个像鹰一般视自由如生命的朋友。他在我深度忧郁时出现,在我看到光明时离开,与我那段黑暗记忆一样虚幻、神秘。是的,我会把这段记忆封存起来,不再回想,但永不遗忘。我不敢说自己摆脱了囚禁,但确实找到了自己的自由。
囚徒也可以自由,有自由便无绝望。
可囚徒的自由与鹰的自由截然不同。鹰已离去,人的心再无栖息之所。
幽禁中可以相互扶持,自由却永远与孤独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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