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童年,许多人总是唏嘘感伤,以为美好的时光再难寻觅。我却独独愿意在夏日的黄昏,抱着一本不曾翻开的线装旧书,伴着轻飘晚风,静静回忆那半含夕阳风华,犹似梦中的点点滴滴。也许是因为身体羸弱的缘故,我所有关于童年记忆都与生病有着剪不断的丝丝牵绊。
记得那时的天空很明朗,夜的星光尚且璀璨动人,邻村的一位行脚医生总是选择在这样的夜晚,背着笨重的工具箱,到村头的医疗所给每家的小孩打针。我天生是个对痛十分敏感的人,估计着他来的日子,便表现的十分乖巧可人,希望能够躲避打针的命运,也许是斗争策略的问题,我终于没能够幸免于难。
儿时的医疗卫生水平似乎极不完善,学校里常会流行一些水痘之类的群体性传染病,所以虽然小病不断,却并未在记忆中留下多少痕迹。直到有一回当大家的脸上一夜之间都贴上了一块黑乎乎的狗皮膏药,我才感受到真正的恐惧,因为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种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每天顶着巨大的身体痛苦去面对让人毛骨悚然的医生,简直成为我整个童年的噩梦。因为脸上贴着膏药,我只能吃些稀饭,而我对于稀饭的恐惧丝毫不逊色于医生。我的母亲为了被我吃饭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整夜整夜的失眠,常常在夜里偷偷地流眼泪。
然而世间的事并不会完全偏向一面,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细细品味生活的细节,很多幸福的瞬间往往只在不经意中飘远,介之于苦涩与甜蜜之间幸福,往往会被当时的风月遮蔽,然而当岁月走过,在某个安静的夜里,偶然揭开尘封的时光印记,那份关于曾经的回忆便会在心底酵成一坛醇美佳酿。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时常提及那一段日子,对着堂上祖母的遗像泪眼朦胧的和我叙谈飘渺如烟的往事。
祖母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家的帮佣,后来赶上解放的大潮,嫁给了祖父。后来祖父早早的辞世了,由她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将父亲兄弟四人拉扯长大。
“如果不是祖母亲手做的泡饭,我真不知道你要怎么度过那一段日子。”母亲的语气很平静,熟练的将胡萝卜切成块状,均匀的撒入溢满香气的锅中,嘱咐我将中午剩下的饭菜从碗橱里一一端出。
泡饭的工艺并不复杂,有点像古时所说的腊八粥,亦或带点八宝粥的意味,以剩饭剩菜味主料,搭配以数种不同食材的特殊风味,加以细火精工,调制而成。饭菜的本色与食材的香味融为一体,貌似杂糅一团,实则物物与天然交融,别有一番异样风味。
祖母在世的时候,常常坐在葡萄架下,将我抱在怀中,一边喂我吃泡饭,一边讲述嫦娥织女的故事,虽然她时常会将后羿与牛郎混为一谈,引起我极大的不满。但是如今举头望月,再想听见哪怕是错误百出的故事,却再也做不到,追怀遐思,难免让人唏嘘感慨,叹年华逝去,往事寥不可追。
恰似母亲所做的泡饭,食材的质量与种类早已超越了祖母,但那份心底珍藏已久的味道却无法逾越。或许某一天,当母亲离开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又将会是此时此刻母亲的味道,想及此处,心底每每都会掠过几丝怅然若失的情愫。
昔日祖母在时,葡萄架上的枝蔓还很稀疏,月光洒下来,可以看见斑驳的光影,如今的枝蔓早已葱葱郁郁,爬满半墙。
一阵晚风吹过,沙沙的叶声似是祖母的絮语,温柔的拂过耳际,眼泪便迎着风簌簌落下,不自觉的抬手,当年腮边那黑乎乎的狗皮膏药早已难觅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