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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记忆
  文 / 邓秋船
                                                           



    爷爷邓名题(乙狗俚)究竟什么时候仙逝?一说是1958年饿死的,一说是1961年被气死的。他老人家兼管公堂田,非常重视文化传播,礼请大塘乡延村邓勳佐担任我们村的塾师,教《三字经》《幼学琼林》《大学》《中庸》《孟子》《春秋》等蒙学;老人家留下的遗产是三株他亲手种植的白果树(银杏),塘头一棵、内背坑一棵,雌性,早分垇一棵,雄性。
    看到人家的白果树有果结,我们家的光慢腾腾生长,心里着急,和一群小伙伴爬树玩时,也默默祈祷它快快结果。大约我10岁时,塘头那棵开始绽花、挂果,没多少,亲属中一个人上树,用竹竿打,两畚箕球,洗出净果3斤左右。内背坑那棵又过了还几年才结果。那年月,每斤卖5~7毛钱,还是迟种粒大才有好价钱。白果叶,药材公司郭焕章那里收3毛一斤。立秋,白果上市,接着金灿灿的黄叶飘落,老人呀小孩呀,腋下夹几张蛇皮袋,懒洋洋的秋风一阵一阵吹拂,捡起树叶来很是写意,不计闲日圩日,迤逦前往收购站,个个眉头舒展,脸儿红光。
父亲汝南姐弟四个:汝菲(二发俚)大哥,传至史文(烂衫)、石香梅,传至贱妹、辛妹、华秀、贱秀,两侄女出嫁后,侄子分家;三俚大姐,嫁隐居坑叶过房土;汉江(老河)二哥,传至黑牯、奀人、过房,姐姐嫁白星村,两个哥哥分家;父亲传至我,继而传至理想。上世纪五十年代,父辈分家时,爷爷跟二伯老河,双目失明的奶奶跟父亲。母亲生下我3个月,就被水肿病夺去生命,我家自然陷入困境。族伯长狗俚(汝兴)发话,祖上的白果树就交汝南掌管收益,卖白果的钱孝敬老母,老母归西,便供他儿子读书。我很小时候,白果产量低,每年卖个几元,拿出一二元到供销社称3斤杂饼分发房下的一班小孩,大部分换一二斤月饼侍候奶奶。后卖钱多起来,保持惯例,主要替奶奶裁新衣裳。我升入黄坑中学读高中,镇上搭班车去南雄1.2元,到学校0.9元。1987年临毕业那学期,学杂费涨到72元,看开学通知,吓得吐舌头。那时,白果价格不高,年收益17元左右,也可帮补几个月车费。村里有人说,我读书是众上白果缴出来的,这或许言过其实。爷爷栽下的银杏确实福佑了奶奶,福佑了我,减轻了父亲的负担,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白果啊,很贱,不需你专门护理,它喝清风饮白露吃腐泥,跟低洼潮湿处的薄荷、猪婆耳(鱼腥草)、酸筒梗(虎杖)一样。每到秋冬,收成过后,村里孩子三三两两活跃在浅水边、荆棘丛、树下、草窝,觅呀找呀,将一颗颗打剩而熟透落地的黄白果拾起,踩烂球瓤,和点细沙,浇点水,在地上揉搓,漂净,晾干,咬开、撕裂半片硬壳,竹签一串,埋入烧秕谷灰里。随着谷粒不时哔哔啵啵爆出米花,香气扑鼻,白果煨熟了,从热灰里扒出,一粒一粒细嚼慢咽,柔糯又清香,多解馋,连大人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哩。家庭吃法不像小孩,可煮可蒸可炒,佐料听便,招呼客人,与花生、瓜子、黄豆、烫皮、薯干比,别有一番风味。白果炖鸡、焖鸭、焖猪脚,佐以陈皮、肉桂、八角、甘草,绝对是上等佳肴,大有“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的效应,令人余韵绕梁,流连忘返。
    那时少小无猜,人人都留有数量不等的白果,除了吃,玩弹白果成为我们的日常项目。
    在地上画个杯口大的圆圈,轮流着掏出自己的,紧紧摆四粒,第二层摆三粒,最上层摆一粒,像宝塔,另备一粒壮实的做弹丸。盯着宝塔白果转圈,时而腾左时而挪右,趴下,或蹲在稍低处,选定射击点,成翼型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指,拇指微弓,食指尖顶着拇指肚,像不太标准的“6”字,凝神定气,对准“弹丸”一蹦,弹丸击中“宝塔”,白果堆坍塌,滚出圈外的,就归你赢去。大伙轮着坐庄,轮着击靶,不计输赢,乐此不彼。
    也有意外发生。一次,我手气好,几乎赢光了土方的,他急得哇哇哭。他哥土生闻声过来,眼里喷出火苗,二话不说,抓起砖块砸我的头,我血流不止,当场晕倒不省人事。直到中午大人收工,伯父火急火燎背着我跑两公里外的坪田医院。
    父亲十多二十几岁时,从垇背拾几粒油溜溜的栗崽(板栗)回菜园育下,居然长出一株可爱的苗儿,他喜滋滋捧着苗儿登长沙濞山,在茶树丛中栽下,长成一棵参天婆娑的栗崽树。我读高中时,开始羞答答露花挂果,是蛋花栗,刺球大,皮脆,成熟迟,生吃起来清甜不糯。站栗崽树下,面向垇背村垇头,往左5米是贱人家的,往右20米是丁鬼俚、乌龟俚、石桥家的几株。白果同栗崽一样,今年多明年少后年多大后年少,但总趋势越结越多。
    我所在的迳下山村,古时叫涧霞,后又称简山、蔗山,1956年与垇背村合成简垇生产队,队长父亲,副队长行文,会计汉江,保管员名高,1964年重新分开两个生产队。迳下山村现有古银杏35株,其中鸡生家最多,树龄320多年的那株矗立在两村交接处的井坎头,是李生宝(汝足)家的,不知何时被雷公从树冠到树根对半劈掉,那一半不翼而飞。就是这株,树身歪斜,外皮枯燥,却老枝去了新枝发,年年结果,金叶飘香,引无数游客惊叹!雷劈银杏扑入摄影家视野,走进报纸,登入画册,广东省作家协会郭竹松的散文集《拉亮那盏灯》(珠海出版社2005年12月第一版)也在一篇文章里称赞不止。垇背村现有古银杏37株,行福家最多,栗崽树也是他家最多。村里社关头稳坐着一株1130多年的雄银杏,更是旷世稀奇,5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它是包括姜垇围在内的40余户族人众树,根部长短不一的虬须掩藏着一条命根子,基部两侧各挂一丸须瘤,活脱脱一副男性生殖器,足以跟丹霞山阳元石媲美。只是当地人几十年来视而不见,险些让它湮埋于人世。
    人有时来,树有运转。1988年秋,坪田白果一夜之间迎来千载难逢的机缘!市教育局叶南生带领几个香港、江门的贵宾来到这穷山沟,壳薄洁白、胚芽小、柔糯沁香的白果博得他们慷慨解囊,每斤价格从往年的5元飙升到16元。在县城谋生的笔者闻之大喜,当即写成一则短讯《坪田白果身价倍增》,刊发于9月15日《韶关日报》第2版。一石激起千层浪,次年,该镇的白果每公斤卖到78元,攀上历史顶峰!公孙树、白果树、银杏简直是摇钱树!南雄县评选万元户,迳下山邓鸡生、垇背邓行福榜上有名。那一年,伯父主持分白果款,错误的作5份开,父亲分得1800元。这么风光的日子,20多年不再。
     本分的村民对默默无闻的银杏忽然升起敬意,呵护有加,冬闲挑塘泥,覆猪粪,施化肥;开春,纷纷到集市去买花蕾,将自家雌银杏枝枝丫丫挂上稻秸包好的花蕾;夏收夏种也腾出暇余,喷洒保果剂、杀虫剂。谁不希冀自家银杏硕果累累,大展宏图?1995年,南雄市掀起银杏开发新高潮,本地果苗嫁接外地枝,各乡镇积极响应,踊跃参与,建成15万亩白果基地,一辈子没见过古银杏的广大农民们试种的白果苗长势良好,人人欣喜异常。1996年8月,第五次全国银杏学术研讨会暨银杏研究会1996年年会在南雄召开,来自20个省、市、自治区270多名专家、学者、新闻工作者云集一堂,集思广益,对该市白果的品质和银杏开发成绩给予高度评价。
    银杏,落叶乔木,属于第四纪冰川期后仅存的孑遗树种,肉质软糯,味道甘美,营养丰富,温肺益津,清热定喘抗菌涩精,对治疗心脑血管、高血压、呼吸不畅等疾病有显著效果,具有美容养颜、益寿延年的独特功效。广东银杏数南雄,南雄银杏数坪田、油山,坪田银杏数垇背、迳下山、姜塘、冯屋、军营寨。据不完全统计,坪田共有古银杏5200株,树龄最老的达1200年,最年轻的也有70年,随着宣传工作的深入,得益传媒发达,坪田白果驰名珠江三角洲、港澳、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坪田,名副其实、名闻遐迩的银杏之乡。
    垇背村社关头那株阳元雄银杏,流传着一个神奇的故事。任坪田镇党委书记的沈先生,与市某局局长任上的爱人,婚后七年,一直没能生个一男半女,辉煌的仕途掩不住黯淡的婚姻际遇。一天,他们夫妻俩前往垇背饱览金秋美景,不经意发现了这株巍峨、苍劲而奇特的古银杏,两人情不自禁地抱着它,浮想联翩,随行人员拍下了这珍稀的一刻。2002年春,正是该市乡镇合并第二年,沈先生调离坪田,回家不久,爱人有身孕了,很快生下个胖娃娃。
    千年古树出奇迹!
    2006年,坪田被评为广东省银杏科技创新专业镇。
    南雄市人民政府办公室主任周宏忠,曾任中共坪田镇委书记,他开设南雄第一博客,热心宣传坪田,发帖、亲自鼓动五湖四海有识之士,到坪田参观、考察、游览、投资。关注坪田的人越来越多,认同坪田白果的人越来越多,千里迢迢到坪田采风、赏金秋的旅客络绎不绝。景点附近的村民闲时为客人带路,一人一天下来,客人象征性给的“茶水费”多达600元。
最近,市政府为这株“白果王”--阳元银杏颁匾,授予它 “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殊荣。韶关学院还斥资修筑“白果王”围栏、通道、休息间等设施,美化环境,方便游人。
    这是坪田银杏的骄傲,坪田百姓的骄傲,南雄人民的骄傲。
    近日,去电家乡询问白果行情,好几个人都唉声叹气,说一上市每斤12元,早熟的粒小的8元,到尾市6元也得出手,总不能自己吃那么多啊。可恨那些商人,去江西成车调货进来,统统冒充坪田白果,搞臭自己,外面人上当多,机灵了,拼命压价,能不贱卖么?听了深感惋惜,但无力回天。
    自1988年白果价格创历史纪元,起起落落,持续至1993年,每公斤在50-65元之间波动。第二年,乡政府垄断收购,设关设卡,不许村民私自卖给生意人,而他们却从江西省信封、全南、大余廉价收购江西白果,将纯正坪田白果掺和进去,自称坪田白果。外地商人不明就里,消费者吃起来才大呼上当受骗。当地村民痛心疾首,四处投诉未果,乡政府再不敢垄断经营了,放开市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那些奸商唯利是图,效法政府手段,严重损害了坪田白果的声誉和千万农民的利益。波动价一路下滑,酿成如今局面。
    有明智者对此阐述看法:1、统一包装,申请商标注册;2、组织坪田白果到权威机构做有机食品验证;3、成立农民白果专业合作社。
    白果还是白果,古银杏还是古银杏,扎根穷乡僻壤,经风傲雪,无论你耕耘田畴,还是商海泛游;无论你留恋乡间,还是外出拼搏,它都一视同仁,不计前嫌,抛开恩怨是非,要求于你甚少,而给予你的甚多甚多。面对沧桑、博远、仁爱的千年古银杏,我们凡客自愧不如,惟愿有朝一日,祖祖辈辈留下的圣树重放异彩!
 
 
2012/1/5 6:27:38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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