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汝河边上有一个古老的村庄,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只能靠天吃饭,老百姓有句俗语来形容这里的土地,天上的蛤蟆尿一泡尿就淹了,三天不下雨就旱了。只有那条古老的汝河最眷顾这里的老百姓,常年供着甘甜的河水。 这就是我的家乡,一个很穷的地方。
那年八月上旬,天气仍很炎热。一天,傍晚时分,村里陈叔的媳妇傻荣依旧和往常一样去树林里捡柴。傻荣来这里,不只是拾柴,因为这里能抓到知了和花大姐,‘花大姐’是一种很好吃的昆虫。傻荣的娘家和我母亲的娘家是一个村的。傻荣是母亲把她介绍给隔壁家陈叔的。陈叔和他母亲相依为命,家境贫寒。三十岁了还没有对象,只能降低标准,和傻荣成了亲。傻荣有些智障,智力像五六岁的孩子。陈叔很疼爱傻荣。傻荣在林里没捡到树枝和好吃的虫子,却捡到了一个哇哇哭叫的婴儿,一路傻笑跑回家。她告诉婆婆在林子里捡的,婆婆打开婴儿身上包裹的布。见是个女婴,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好心人,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母亲难产死了,这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那时,靠工分吃饭,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又遇上洪灾,拿什么来养这个孩子。傻荣的婆婆心地善良,不舍的抛弃女婴。婆婆说:“荣嫁过来快三年了,也没有生育。这孩子是上天送给荣的,就让她做荣的女儿吧。”
陈叔给女婴取了个名字叫玲子,媳妇是个傻子,他希望女孩长大后聪明伶俐些。玲子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就是瘦了点。玲子没奶粉吃,只能用面粉在笼上蒸蒸,再用开水冲成糊糊喂她。那个年代别说什么营养了,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傻荣虽傻却知道疼爱孩子,婆婆本想自己喂孩子,可还要下地干活挣工分,看护和喂养玲子就只能是傻荣的事了。傻荣成天抱着玲子,连睡觉也不离开,她怕别人给抢走。婆婆看她那么疼孩子,就常常逗她:“荣啊,看好了,妞长得好看,好多人想要呢。”荣听说后越发将孩子看的紧了。
老人们常说,新媳妇几年不生孩子,抱养一个做‘押子’就会生了。说来也巧,玲子一岁多时傻荣怀孕了,几个月后傻荣顺利地产下一名男婴。给这个家带来无尽的欢乐,陈叔更加疼爱傻荣了。都说傻人有傻福,捡了个女儿,又生个儿子,婆婆更是笑得合不上嘴。
玲子会走路时就经常到我家玩,因为有我做伴玲子不会寂寞,傻荣也抱着玲子的弟弟跟过来,她是怕我欺负玲子。傻荣还有一个目的,向我母亲要一块白馍馍给玲子吃。母亲有时也给傻荣一块,她一口也舍不得吃,总是笑呵呵地快速跑回家藏起来,说是等玲子饿了再吃,善良的傻荣也和所有的母亲一样,付出温暖的母爱。玲子很幸福,有傻妈妈的保护,没有小朋友欺负她。
渐渐地我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村子里能够上学的孩子屈指可数。在这个穷村子里,很多家庭连吃盐都成问题,更别说交学费了。村民们常抱怨鸡子不争气,他们吃盐都是拿鸡蛋换的。鸡下蛋很少,没有东西喂它,只能在外面觅食。傻荣家很穷,供不起玲子上学。
玲子不但长得乖巧也很懂事,早早地开始承担一些简单的家务。随着二弟弟的出生,家里的生活更加窘迫,她很疼爱傻荣,常帮妈妈带弟弟。玲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为奶奶和爸爸对她疼爱有加,傻妈更别说有多护着她了。有好吃的总是先给玲子吃,玲子偶尔也会有新衣服穿,傻荣常闹着陈叔给玲子买衣服。两个弟弟没这么幸运,都是捡我们家的旧衣服,傻荣说玲子长得好看,要穿新的。少年的玲子虽然生活清苦,但很快乐。
后来我上中学住校,和玲子见面的机会逐渐减少,每月回村上一两次。那时候我家里人都进城了,把我寄养在亲戚家。说实话,回村子里就是想和玲子说说话,我俩最喜欢天黑。天黑了,农村没有电视,更没有娱乐,只能躺在被窝睡觉。这才是我俩谈心的好地方,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我们谈理想,未来,我们都怀揣着许多憧憬。玲子很羡慕我,说我将来垦定能嫁到城里,不在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安慰她,等我进城以后,我给你介绍一位城里的小伙,吃皇粮的,玲子笑了,笑的是那么灿烂。
高中没毕业我回到父母身边,离开农村,离开了玲子。我们平时只能靠书信交流,那时候电话极少,玲子没上过学。都是别人念给她听,很不方便,想谈一些心里话也只能很含糊。我知道玲子的心事,可现实总是那么不尽人意。还没等我给她选上合适的对象,那边就有人给她提亲了。农村结婚都很早,我也替她高兴,女孩子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婚姻对女孩来说,是第二次投胎。可现实是残酷的,那天我正在上班,车间里噪音很大。父亲连工作服都没换,慌里慌张的来找我,父亲说玲子的家人发来电报,说玲子病的很重想见我。我立即向领导请了五天假,一路上忐忑不安,祈祷着玲子不会有事,一定能挺过来。
到了村口,老邻居们向我简单的说明了情况。玲子被生活无情的击垮了。
原来,家里穷,大弟弟娶不上媳妇。陈叔就让她给大弟弟换亲,对方家庭比玲子家还要贫寒,穷的一贫如洗,那男的先天残疾。两只手十指分不开,连锄把都握不住,干不了农活。玲子拒婚,以死抗争,跳了河,被救了起来,卧床不起。陈叔看没有办法,就想起我来,谎称玲子病重要见我。实际上是想让我劝劝玲子。可怜的玲子呀,怎么办?我怎么安慰你?又能帮你什么?村口离玲子家有百米的路程,我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的来到玲子家。傻妈坐在玲子床头哀求着:让玲子起来吃饭。我缓缓地走到床前,仅仅地握住玲子的双手,我俩都不说话,心里的交流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瞬刻间,我像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像千斤石头压在胸口一样沉闷。我微闭着双眼,儿时的嬉戏历历在目,我们一起踢毽子、跳绳、跳皮筋......想着我们少女时候怀揣的憧憬,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自责感。
其实在玲子七八岁时,她曾经与生父擦肩而过。应该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学校来了一位中年男子,打听当年的那个弃婴,算年龄也该上学了。听说那就是玲子的生父,没人会告诉他,在学校没找到任何线索,他挨个村问。村民们更不会告诉他,最终失望而归,他走时还跑到当年的那个树林里痛哭一场。假如我当时偷偷告密,让他把玲子带走,假如我提前给玲子找个城里的对象,玲子的命运就会改变。假如.太多了,可生活中没有假如。现在的玲子只能是牺牲品,给陈叔家换回个儿媳妇延续香火。
我俩默默的流着眼泪,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或许是我来到,玲子拖着虚弱身体慢慢的坐起来,傻妈开心地笑了。傻妈说:“妞已经几天都没吃饭了,奶奶做的鸡蛋面,我给你们端过来。”这是她们家招待客人最好的饭了,奶奶在伙房没出来,奶奶心里难受。她疼爱玲子,又不能看着孙子打一辈子光棍。玲子强装笑脸对我说:“饿坏了吧,快吃饭吧”
吃完饭,我扶着玲子到河梯上散散步,站在她当时跳河的岸边。玲子喃喃地说着:“我命大,没死,连上帝都不肯收我。”我安慰她:“别这样,不能走,爸妈还有奶奶不能没有你。多为他们想想吧,生活还有希望。”我不敢提换亲的事,我懂她心里的苦,可我也救不了她。我在玲子家住了三天,三天里我们聊得很多,一起回忆过去规划的梦,一起哭,一起笑,玲子也想通了。没办法,她也疼爱弟弟,不能让弟弟打光棍啊,只能接受现实,顺从命运的安排。
婚礼很简单,没有车队,更没有乐队,是用农用四轮车作为婚车把玲子接走的。
玲子心地善良,没嫌弃残疾的男人,在婆家独自承担着地理的农活。婆婆身体不好,还有一位脑瘫的儿子,婆婆很心疼她,帮助她做一些家务。没几年,玲子生了两个孩子。生活更加艰难。傻荣经常跑到街上,去卖肉店让老板施舍一些案板上肉渣,给两个小外孙补点营养。傻荣很会讨卖肉老板喜欢,她经常给肉店打扫卫生。时间久了,很多做小生意的人对她有所了解,也同情傻荣,也是被她的母爱所感动,她总是拿到一些施舍给玲子送来。玲子很心疼妈妈,在她心里,妈妈是她最亲的人,不管再累,只要妈妈来了,她总要给她梳洗一番。
然而生活又一次重重地击了玲子一棒,小儿子快两岁了还不会走路,玲子没文化更不懂科学。还以为是缺营养,村里有人建议让她带孩子检查一下,检查的结果真让人绝望,脑瘫。玲子虽然没文化,但她知道脑瘫意味着什么 ,她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高额的医疗费用,后期的康复治疗。这个家怎么办?脑瘫的儿子,残疾的丈夫,年迈的婆婆,她还能扛得动吗?她的心碎了。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选择了坚强,她决定南下打工。玲子到南方一家私人服装厂当染工,染坊里环境恶劣,要保持四十多度的高温。为了多赚钱,她经常加班,超负荷的劳动还有严重污染,每天在吃不好饭,她身体肯定吃不消。这天,玲子发高烧,工友们劝她去看医生,她那舍得去医院,自己买点退烧药。她休息一天,给家里打电话,问候一下婆婆和丈夫的身体,听听孩子的声音。当然也没忘记给娘家妈打个电话说说话,傻荣很开心,逢人便炫耀,妞在外面当工人,回来给她买好吃的。傻荣永远没有烦恼,也不明白什么是烦恼,她哪里知道,这竟然是女儿向她永别的电话。第二天玲子病倒在工作岗位上,再也没起来,是的,她太累了,上帝心疼,让她去了他那里。
傻荣一直等着玲子的消息,一连几个月都没等到电话,傻荣急了。说要去找玲子,谁也没在意一个傻子说的话,傻荣走了,几年过去了,她没有回来,家人至今仍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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