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热土,是一片高温地带,波浪般流动、城墙般堆砌着灰黑,电与铁敲着铿锵的节拍,高大宽敞的厂房弥漫着缥缈的沙尘……尽管在我的脑海里已渐渐远去,但她留下我青春的身影,给了我进取的胆识,却让我终生难忘———党的工作重心转移的第一个年头,我成为了广东大岭冶炼厂的一名铲车司机。每天,我驾驶着后方向轮的铲车,在一长溜排列着十个高大炉子的百米厂房里,出入自由地奔跑着……
我的高温作业的工友们,几乎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隆起的肱肌肉油亮而结实。说实在,那时的我们,二十出头的我们,不怕苦和累,满脑子都是抱负与理想。若提起工作,那些挥锹往通红的炉口添加煤块的炉前工,会把铁锹往煤堆上一插,说:“每一根出炉的电极,肯定会像钢那样被敲得叮当的响!”尽管装出炉工们也豪情万丈,志存高远,但他们受制于炉膛里灼人的高温,束缚于落后的装炉设备,这在一定程度上拖累了他们。装出炉工们往往要加班加点。
其实,身处其境的工友们,对眼前的工作现状,早有了不满的情绪。常常午饭后,我就看见装出炉工们围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有抱怨,有讥讽的嘲笑话,但更多的是“如果”、“假设”、“比方”这些蕴含积极意义的探讨。工段长是来自吉林炭素厂的老工人,他对这些年轻人的讨论时常脸挂笑容,间隔也插上一两句有分量的话语。一天,机修班的几位师傅,对照图纸,用角铁、铁板在焊接一个有支架的高大的漏斗。工段长和装出炉工们,像期待什么似的显得非常关心。很快,铁漏斗做好了。这时5号炉也恰好装满了圆柱般的电极,移动皮带机的一端已推进了炉膛,正要往炉里面输送填充料
……于是,我开动铲车,把高大的铁漏斗吊运过去。在装出炉工的配合下,四个支架落地的铁漏斗,准确地与皮带机的进料端对接好。我便驾驶着铲车,开始往铁漏斗里倒进一车车填充料。高大的铁漏斗,源源不断地为高速运转的输送带供给填充料。当弥漫的沙尘偃息,汗湿的蓝色工装泛起白色的汗碱时,装出炉工们发出了欣喜的笑声!就这么一次小小的技术改造,装出炉工们却赢得了时间和速度!有了成功的尝试,装出炉工们愈是敢想敢干了。他们改一边装炉,为两边对接着装炉;他们改出炉套拉一根圆柱般的电极,为套拉两根甚至四根粗大的电极……
培烧工段掀起了一波又一波你追我赶、苦干加巧干的劳动高潮,百米厂房里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机车在奔跑,鼓风机在轰鸣,卷扬机、皮带运输机在高速运转;炉前工挥锹抡钎,把炉火烧得“呼呼”地响;清理工舞动铁铲,把一根根粗糙的电极,清理得黑亮光滑……
这不是“比学赶帮、多快好省”的生产活动,而是不满现状的思想情绪,对变革的热切希冀,对向往的执着追求,生发出来的觉醒了的工作热情。在这种热情的推动下,十座高炉你接我上,快速变换着生产的角色。厂房外边那片开阔的场地,堆满了柱般圆的一根根层叠起来的黑亮的产品。
在我到炭素车间任宣传干事时,培烧工段的产量已是以往的一倍还多了。它不再是炭素车间生产进度的瓶颈问题,反而成为压型工段和石墨化工段的“牵引力”与“推动力”!———它承接压型工段成形的电极,肩负着给石墨化工段输送定型的电极的任务。十座高炉在工友们高涨的劳动热情中,正在释放着神奇的潜能。
就在这个时候,培烧工段传来了蜂起的议论。原来,老工人出身的工段长,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工作经验,提前把熄火不久的封门顶端还窜动着火苗的砖块捅开,让高炉快速冷却。这样一来,产品出炉的时间缩短了,十座高炉忙碌得喜气洋洋。可是,随意性的生产安排,滞后的管理模式,却时常让他事与愿违。你看,这边炉出的电极,还没清理完毕、运送出去,依然铺在几个炉的两旁的走廊里,那边炉卷扬机绷紧的钢丝绳,又在“呜呜”地套拉着出炉的电极。十座高炉两旁的走廊,除了堆积着滚烫的填充料外,已铺满了不再滚动的电极了。虽然清理工和装出炉工在想方设法疏通,但费时费力的劳作,确实延误了他们的工作进度。被困在高炉与高炉之间的炉前工,清出来的炉渣拉不出去,需要的煤块不能及时运进来,高炉的温度若受到影响,这一炉的产品质量能有保证吗?
一身汗水、满脸煤灰的工段长,认为抓生产搞建设的年月回来了,就要发奋努力地把错过的时间抢回来。依然故我的他,在百米厂房里来来回回地忙碌着。当时,我想起《乔厂长上任记》这篇小说,觉得他与乔厂长是两篇不同韵味的诗章,就抱着期望的心情写了一首诗。这首题为《有这样一个工段长》的诗,在1982年12月3日的《南方日报》文艺副刊上发表,就成为工友们津津乐道的事。那天下午,工段长到车间办事,我的同事拿起报纸,说:“你看,这写的不就是你吗?就连这幅配图画得也像你。鼻梁上圆形镜片的眼镜,不就是你口袋里的这副老花镜!”工段长依然是那副脸挂微笑的模样,没有言语,只是看了看我。
一天晚上,我刚走进厂里的图书室,就迎面碰上了他。“没什么的。那首诗写的在理,起码让我想起科学管理,想起书本。”他微笑着,把手中刚借来的书本拍得轻声地响……
不久,那些不满的言语,像腾起的团团沙尘渐渐落了下来,变得清晨般静美和谐了。继而传开来的,是培烧工段有序的生产场景,带来的那些发自内心的声声称赞!1983年1月21日,《南方日报》文艺副刊在头条位置发表了我的一首长诗:《我爱听测量仪的铃声》。这首诗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思想解放、一门心思搞生产的宽松的环境中创作的。她抒写了我的“一股喜悦在心中升腾”,和“用百倍热情燃烧青春的生命”……
在此之后,一晃过去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粤北仁化县城工作,也一直在伟大的新长征带来的美好生活中,吸取人生的力量!当我再次登高望远,仁化县城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日光下显得无比灿烂时,我想起那片难忘的热土,我那些青春的岁月。
【本文原载2008年9月21日《清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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