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粤北县城,那些沿街吆喝着招揽主顾的叫卖声,现在是愈来愈难听到的了。尽管人来人往、店铺挨排着赛比亮丽的商业街,还有固定的或流动的摊档,但是这些街边和行人道上经营摊档的小贩,总是以期待的心情来静观面前的繁华和热闹。用不着吆喝叫卖,这些摊档自然常有顾客亲近。我走向它,多是出于对来自异域他乡的好奇。且不说北京正宗糖葫芦那串起的果实的红润,天津狗不理包子那汤汁沸腾的肉香,新疆特产葡萄干那白绿晶莹里凝聚的鲜甜……
有时街上传来了叫卖声,也是忽地响起又倏忽消失的,就像住房前那棵树上的蝉鸣,偶尔一两声之后,便很难再听到的了。虽然是手持喇叭里录音的吆喝,声韵因电流声已失去男人律动的喉音,但是我却记忆深刻,很难忘掉。尤其异域腔调的叫卖,那“北方大馍,老面馒头”的“大馍”,这个词儿很奇怪地老是让我想起横亘于岁月深处的“大漠”。
大漠,那可是辽阔无边、覆盖着大片流沙、分布着各种沙丘的沙漠呵———当狂风刮起,那里飞扬的沙尘,用混浊的空气、昏黄的天色,描摹着“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艰险与荒凉。没有风的时候,那里苍茫的静美,在用她壮阔、雄浑、粗犷和简朴的情调,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吟咏成塞外黄昏的雄奇与壮观。我曾为那里的骆驼刺抒写过情感,认为“枝枝丫丫举着的”圆形的叶片、细小的红花,“是日子读着信念的语言”,尽管“风沙歇息时/骆驼刺不再是灰绿/沙漠依然浑黄无边”。那些形如月牙、状如马蹄、貌如神龙的“沙漠花”,留下风的模样,迎着灿灿的阳光,容貌便有了织锦般的绵延,彩霞般的耀眼,长虹般的绚烂。连绵起伏的沙漠,一道又一道长长的沙梁,因佩玉般轻敲着走来的驼铃,愈是的浩瀚与神秘……
就这么一声吆喝,“大馍”,在他乡方言的作用下,加上我的不经意,或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愉快的邂逅,竟有了传奇的色彩,直让我沉湎于想象和联想之中。至此,“北———方,大馍,老———面,馒头”,这叫卖声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它与“磨———剪子嘞———戗菜刀———”,“葫芦儿———冰糖的唉”,“烤白薯哇真热乎”,这些唱腔悠扬、移人性情的吆喝,同样经典,同样有着诗般的撩人情思的韵味。
遗憾的是,手持喇叭播放录音的叫卖,几乎取代了咽喉里奔放出来的吆喝。嘈杂、啸叫的电流声,使声情并茂的最有历史风味的原声调,黯然失色了许多。尽管有意把手持喇叭的音量调低,这种意识也难以恢复叫卖声里本来的音色。这样下去,也许只有到电影或电视剧片里,才能找回那一声声民间传承的富有地方特色的原汁原味的吆喝。———吆喝叫卖声,她是一种口头艺术,她和民间剪纸一样,是中华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记得,县府大院住宅区大门口的路旁,时常站着一位衣着简朴、性格文静的年轻女子。她身旁一辆自行车的货架子上,放着一个用面粉袋布作盖布的竹筐,车头前挂一块写着“北方大馍,老面馒头”的纸牌子。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为她的大馍,吆喝叫卖过,但她迎送顾客的微笑和言语,我是记得的。
正如她忽然地出现,那样奇怪地离开,我再也没有看见她站在自行车旁做买卖的情景了。可她清纯的微笑,甜美的言语,以及她的“北方大馍,老面馒头”,已成为这里附近主顾的一种念想。姑娘,那偶尔飘来的喇叭里的叫卖声,是你的父亲,抑或是你的兄弟,录制播放的?
今日的县城,环境更洁净、优美了,文明新风吹进了大街小巷。“北方大馍,老面馒头”,也许像“南昌瓦罐煨汤”、“台湾脆皮老婆饼”、“福建沙县珍品小吃”那样,在县城的那条街巷,开了间以地方风味为店名的小店。要是这样的话,那和电流声一起走街串巷的叫卖,更多的就有着广告的用意。
是吗?姑娘。现在县里正在创建文明县城,可能因为这事,你才不站在街边路旁摆卖大馍。不过,当我有一天走进你的小店,还是希望听到悠扬和谐的叫卖,一声没有凭借手持喇叭的叫卖:“北———方,大馍,老———面,馒头”。我会沉浸在异域他乡的韵律中,像倾听原生态民歌似的,走进文化的记忆,走进绚丽的让我动情的生活……
【本文原载2009年3月29日《清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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