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龙川县枫树坝水电站工程,是当年周总理亲自批核的中央第五号水电建设工程,是当年规模比较宏大的标志性水电工程之一;和平县河明亮水电站,则是枫树坝水电站的附属工程,实际是以深山老林中的老园电站为核心,它的建成主要是为枫树坝电站的施工用电服务的。以及为山区今后工业奠定发展的基础。
我们几十个民工担着担子,一头是被铺,一头是米粮,步行五十多公里,穿山越岭来到这人烟稀少的老园密林中。一切都要从头做起了。
深山之间有一条从江西方面流下的河流,我己记不起它的名字了;这条河平时风平浪静,一逢雨季或上游下雨,河水奔涌腾飞,气势吓人。初来,由于无处扎根,只好住到两小时路程的三多河村,每天工作八小时,未计四小时的往返时间,每曰奔波折腾,那种辛苦真难以表述。县方每天每人补助五角钱半斤米。
老园的堤坝是一条泥坝。坝址选在河两岸的两个山头之间,半山腰上各挖一个可容三四卡车炸药大洞,当河中的石头被炸平后,清基完成,两山头的定向爆破同时进行,河水被两山头的泥土拦腰截断,几台拖拉机,压路机把泥土层层压实,土方不够就动用各公社抽来的廉价劳力担土填坝,形成人海战术,使出各种宣传手段,鼓舞士气。为调动民工积极性,我也带头挑起四担{一头四粪筐,共八筐}的泥土,那些宣传讲播员拿着铁皮话筒跟在屁股后面,又是诗歌,快板,顺口溜地叫,鼓励作用还是起到的,手下的民工也不敢怠慢,也三担两担地挑。只是难为了我们的腰骨,一天下来,体力严重透支,第二天几乎起不了床。但工程不等人,咬牙也要把底部宽六十米,高八十米的泥坝拿下了。我们工作虽然辛苦,但并不可怕,比起危险性极大的放炮工,我们幸运多了。炮工都是在矿山工作过,有一定操作经验的炮手来担任。我曾问过他们,他们每天要在民工吃饭的中午和收工后的傍晚放炮,每人要负责四十至八十多个炮眼的点火。他们象杂技演员般用绳索吊在半山腰操作,他们根据炮眼的远近,设置导火索的长短来编排起爆时间,他们心灵手巧,身手敏捷,动若猿猴。他们能准确记清响过的每一炮。有时导火索受潮,或导火索质量问题,形成迟爆或哑炮,他们就要到奈河桥上走一遭:排除哑炮。哑炮不除,土方供应不上,又严重影响工程进展。有个炮工,他发现有枚炮没响,吃过饭后,己经一个半小时,他吊下山崖去排除哑炮,这枚催命的哑炮在他胯下炸响,他只有半截身子吊在半空中,惨不忍睹啊。由于尸身不全,他的家人把他永远留在老园电站旁边的斜坡上。后来又有两个工伤致死的民工与他一同守候着这块流血牺牲的山林,成为老园电站永不下岗的见证者和守护神。
●黎辉锤的出世●
黎辉是长圹公社的广州知青,当年是参加社会上打群架,被定性为坏分子送来山区的。在老园深山密林中,能见到广州人,自然十分亲切。这时各处民工陆续赶到,队伍壮大了,我是民工连的指导员兼二连连长,阿庞是三连长,每连菅辖民工二百多人。
泥坝任务未完成,我和阿庞,黎辉等民工被派去锤石仔。石场在一处山坳的空地上,每人分到一把木柄的两磅铁锤,要求每人每天锤出一至两立方3至5公分的石仔。“你以为识飞咩,两方石仔,每天能锤五分一方就不错了。” 民工怨言满天飞。
原来泥坝筑成后,在坝腰处山体一则要开凿出一条两公里长象林县红旗渠那样的水道,水道下分别筑出十多条垂直水渠通向山下的发电机组,原理就是当河水放出后,沿各垂直通道产生的冲击力推动发电机叶轮,产生电流的。我们锤的石仔就是用作修发电机房的基础用料。施工需要大量石料,但我们的工作进度跟不上,急死人了。我们手上的家伙锤十几下却砸不开一块石头。黎辉砸了几下,猛地把锤子一摔,卷起烟抽起来。我和阿庞走过去,黎辉发脾气了:“这是什么家伙呀?又重,接触面又大,又耗体力,这样锤到年卅晚也别想完成任务。”“那你有什么好乔?” 我问。“你们看这把坏鬼锤,砸下去的面积这么大,力分散了,石头难裂开,事倍功半,一味催任务,叫这些领导去吃屎啦。” 我们商量过后,决定改良铁锤。当省水利电力厅派来做河明亮水电工程总指挥的陈仁和副总指挥陈益听取我们的汇报,这两个东莞佬却很爽快,立即答应让黎辉改良铁锤,别看这厮平时流里流气,怪话连篇的,干起事来也风风火火的,也很爱动脑筋的。他把指挥部紧急按他列的清单送来材料在小路旁砌起个打铁炉,找来几根拖拉机的断轴,点燃焦炭,拉开风箱,在蓝火中抽出断轴,在铁枕上叮叮当当敲起来,三敲两打,打出一个食指长,上方下圆成锥型的小锤,他抽出竹刀,砍下茅竹,裁出三片尺把长的竹片扎牢,再镶入锤孔。黎辉带着大家来到一个女民工的锤石位,拿过那团被锤成球状的石头,他端祥着石纹的走势,坐下后用解放鞋夹住石头,顺势轻轻一敲,石头裂开两半,只见他抖动竹柄,石球瞬间碎成石子,才一会儿,他面前已堆起大堆石料。两位老总赞口不绝,立即把小锤命名为“黎辉锤”。并让总部速送些汽车弹王钢板来,让黎辉再打三百把小锤。黎辉锤将工效猛提高五至七倍,而且大大降低了劳动的强度,保障了施工用料。为了庆祝一下,黎辉到山村农家买了只鸡,得意地对我们说:“信不信我十分钟内,杀好煮熟吃到你们的口?”“十分钟?连杀带煮熟?信你至奇啦。” 他从锅中将烧开的水倒一瓢到盆中,把放血的鸡在热水了中翻了两翻再将头和脚在水中浸了浸,只见他右手往前一拉,鸡胸到鸡头的毛脱光,左手向后一带,两翅及后半部的毛和脚皮蜕出,他在冷水盆洗了洗,开膛破肚斩件丢入开水锅中,顺手把姜丝葱花及心肝丢入汤里,阿庞看看表,才九分钟,撒上盐花,“食得。”又会快得这么交关。
一只鸡,意犹未尽。弄只狗来杀。阿庞与黎辉已是驾轻路熟,他们用禾杆烧成金黄香狗,斩件上锅焖好,黎辉不知从那弄了几块果皮放进去,不久,香溢满屋。阿庞和虾公两个鬼头,精心把狗头碎块,狗爪,狗耳朵,狗鞭全放一边,这是专门孝敬那四眼呆子小平的。谁叫他什么也不干,只顾看那本无线电鬼书呢。老农把珍藏许久的米酒和自酿的糯米酒都贡献出来,我们这帮天涯沦落人,乘着酒庆,又是天高海阔乱吹起来,酒过三巡,大家不奕乐乎。唯独那呆子挺纳闷的自言自语:“今日撞鬼咯,我吃了半天都未吃过一块好肉,不是狗牙,就是狗爪,要不就是耳朵,也吃了两件。” 我们再也忍俊不禁,窃窃偷笑起来。那呆子发觉有异,忙把煤油灯端到跟前,认真翻查起来,终于仿然大悟:“呵,愿来是你们这班坏鬼整古我。”大家终于哄堂大笑起来。
●轻舟越重山●
搞电机房需要许多模板,木材从江西方向的上游水路顺水漂来,到坝前被阻。我们又被派去运木头到渔潭开界,渔潭到坝面水路约三公里。我们要把吸饱水沉重松杂木,杉木等从坝的这边搬到坝的另一边,这项工作十分艰苦。松杂木约两米长,但直径50,60公分,十分沉重,杉木轻却五六米长,上坝和下坝根本无路,人多又铺不开工作面,人少了又不够力。
我们研究后,决定每人准备一个齐肩高的树丫,行进间可以做借力的拐杖,要歇脚时用它撑着木材喘口气。花九牛二虎之力把几百条原木全部搬到坝的另一边河里。别以为这样就一帆风顺了,这段水路依然危险重重。那边厢有一条两公里长的水道不时扔下石头,泥土。我们在这条时深时浅的河里是必经之道,河床布满锋利的石头,我和阿庞,小平,曹水源,曹瑞强,曹瑞祥,张力,黄罗响等七八个会水的小民工,负责将这批木材运到渔潭。行规上管排放条木叫“放羊。”多亏了打柴学会走独木桥,想不到这次运木又派上用场。我们这伙人每人配备一根丈二长带搭勾的竹杆,我们象踩钢丝杂技演员那样拿着平衡作用的竹杆,站立在飘浮在水中的木头前进,我们时而点点左边,撑撑右边,或单脚独立,用另一只脚拨水前进,真有点轻舟越过万重山的惬意,但一不小心,我们还会跌到水里,身体被割到伤痕累累。
我们时而扛着搭钩竹杆在岸边行进巡视,时而踩着木头,迎着徐徐微风,在水面漂行;木头常被河中大石卡住,我们必须将它们一条条用搭勾理顺,解开积聚的木堆。有时松动了一条,成堆的木材哗的散开,我们全掉到水里。小平虽然绑住眼镜,掉进水里连眼镜也不见了,所幸他春节回家时己有备份,才不至太狼狈。不过,全天泡在水中会感到很饿。还好,没出大问题,我们终于将木材全运送到渔潭。
●抢救庞国荣●
因为要赶在汛期前加快工作进度,指挥部决定举行大会战;县委督促各公社加派民工进入老园,民工人数将翻一番。这样,我们就必须在新民工进场前修建好居住的棚舍,修营地任务又落在我们这批民工身上。我将全部女民工和部分老弱民工派到山上割龙须草和山藤。把那些力大体壮身手敏捷的男丁,专门去倒树并裁出乎合规格的树枝和树杆,还要挖出桩洞,搭建窝棚。我手下有两个排长:一个是三忠生产队的黄占潮,他勤劳刻苦肯于;另一个是阿娣的二弟家职,他勤奋耐劳对我忠心耿耿,对传达执行施工方案从不马虎和打折扣。
民工营地选在一个比较开阔的山坳里,这里将横向建成十二行五十米长,六米宽的窝棚。每条窝棚可住两百民工,每窝棚左右两边用树枝搭成排铺,中间是过道。排铺放上又软又保暖的龙须草,跟土沙发差不多。周围用龙须草编成的围栏,既挡雨又挡风。我们把窝棚的桩距设定每十米为一格,正栋是采用埋入地后丈半高,30公分粗的树杆作正栋;两边各15公分,两米高的柱作则栋,搭成个金字架。我们那班孙猴子又发挥了胆大心细的作用,他们可以拿着横榔在最高的正墚上走来走去,保障搭建进度。还有那班可爱的娘子军,她们勤劳手巧,又肯服从分配,割回大量的龙须草,并用山藤扎成一块块大的预制件,可盖棚顶和围栏,加速了工程进度。我本想记下她们的名字,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个叫黄勤瑞的小姑娘,她白净的皮肤怎么晒也不会黑,只会红,象个鬼妹样。男的名字也记得不多,但当年他{她}们的音容笑貌,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那天上午大约九点钟左右,我们干了两小时,我从棚顶溜下来,用饭盆盛了水准备喝,忽然“咚”的一声,我饭盆水中落下一朵血花,我抬头向上一望,又一滴血落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庞国荣在修理正栋的树丫时,不小心让刀砍在自已的手腕上,他往空地丢下刀,右手抓住左手腕。“阿庞砍伤手了,大家去救他。” 我把饭盆一丢,爬了上去。在下面喝水的小子们象打秋千般双手抓住横榔,一个引体向上,从四面八方涌向阿庞,我先用山藤扎紧他的上臂止血,再用手帕绑好他的伤口。我对知青说:“把武装带解下来。” 我们用串起来的武装带把阿庞吊下去,用山藤扎好铺上龙须草的简易担架上放上了阿庞,我从知青和民工中拣选八个力大体壮的汉子,轮流跑步抬着他去五公里外的渔潭医疗站抡救。半道上碰到贝墩公社落户广州居民黄祖强,他是个习武出身的汉子,人称“黄教头。”平时他急公好义,打抱不平。一听是广州仔受了伤,他也要抬担架,我说够人谢绝了他的好意。由于处理得当及时,阿庞驳回了砍断的动脉血管,中山医来的医生建议阿庞留在那里住几天休息,再喝些鱼汤就会很快恢复的,那里连护士小陶都是广州护校来的。能有这么好的疗养条件,总比躺在山沟窝棚里好多了。我们告别阿庞回程了,黄祖强早已守候在岔路口,要请我们到他家作客。原来,他已经煮好番薯粥等我们来了。强哥和他老婆及四个女儿就住这岔路边的生产队,他们粮食也很紧张,但他却为我们煮了一大锅番薯稀粥,我们要走,那最小的女儿阿仪却抱住我大腿不让走,最大的女儿才九岁,个个扯住我们不让走,我想:我们不吃他们也吃不完。“吃。”我们这帮大肚佛再也老实不客气了。在强哥和阿嫂忙着招待大家时,我把几个知青扯到一边,要他们把身上的钱和粮票全拿出来,我也顷其所有,凑得二十斤粮票十二元钱,悄悄用那粗瓷八角鸡碗扣在饭抬上,我们不能让这几个可爱懂事的小丫头挨饿。我们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强哥一家人还把我们送出很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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