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所不大的院落，拥挤了数不清的人，除了本家的几十个儿孙娣女，还有本村的街坊四邻。在乐曲中，奶奶木呆的坐在临时舞台中央，舞台上方扯起一横幅：陈扬氏九十大寿庆礼。她接受着儿孙对她的跪拜，奶奶目光呆滞，年龄大了，有些痴呆，她手中捧握住一件老式的五尺棉袍。爸爸扶她上台时曾试图拿走棉袍，可就是扯不下来，只得由她。
奶奶不姓陈，名字也不叫杨氏，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女人没有地位，嫁到婆家去就以双方姓氏为名，自然夫家姓在前了，于是就有了陈扬氏，刘王氏等等名字。爷爷姓陈，奶奶姓杨，就叫了陈扬氏，奶奶说：“这也怪好，这名子好听也好记。”
奶奶身体硬朗，生活能自理。一直住在乡下，她说农村好 ，空气清新。村子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有陪她聊天的伙伴。近几年比她年老些的，年轻些的都一一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孤独的她。爸爸要接她到城里来，可她仍坚持住在乡下。其实，我小时在奶奶身边长大，知道乡下有她更留恋的人，那就是爷爷。奶奶常常拄着拐杖到爷爷的坟头陪爷爷说说话，把儿孙后代的喜事一一讲给爷爷听，让爷爷保佑我们健康平安。
奶奶一生俭朴，饱尝生活的艰辛，吃尽了苦头，历尽沧桑。奶奶小时候叫什么名字无人知晓。奶奶娘家没有男丁，只有四姐妹，个个容貌出众，都嫁入当时的大户人家。奶奶性格温顺贤淑，一生与世无争，也深受爷爷的宠爱，奶奶命好，给爷爷生下四个儿子。
奶奶有农村人的一身本事，织布、绣花、纺线，下田种地，样样都行。本来奶奶有个心愿：想生一群花一样美的女儿，把她们一个个调教成美绣娘，可最终盼来四个男娃。爷爷可是乐开了花，爷爷把父亲四兄弟当成“皇帝”一样伺候着，专人看护，奶奶每天只等着佣人抱来喂奶即可。这样富足的家庭是不用奶奶干活的，可奶奶闲不住，没事就搞她的刺绣，动不动扛把锄头下地。奶奶刺绣从不用剪纸打样，不管针法怎样繁多纷杂，她一看，准能飞针走线地按原图绣好。那寒梅幽兰的燕包（燕包是当时流行的针线盒），山河锦绣、彩蝶飞鸟的门帘、龙凤香包、荷莲手帕，各个巧夺天工。
那时有钱人家的男人冬季上街穿上个绸缎棉袍，袖口、领口，襟边镶上毛，显示富态，有身份。奶奶看到人家男人都有一件棉袍，就想给爷爷也做一件。她精心设计，用姜黄色缎子料作面，紫色芙蓉绸作里。袍的胸前绣着鲲鹏展翅，大展宏图，并在左胸、右胸的里、面间缀上两个铜钱，以备危急时所用。奶奶背着爷爷卖了所有首饰，买来貂毛镶在领口、袖口，大襟边上，那件袍子做好后，是要样有样，要派有派，十里八村没人不晓，无人不知爷爷有这样一件袍子，都说这件袍子堪比清朝王爷的袍子。爷爷看到这件袍子喜欢坏了，竟夜夜呆在奶奶屋里，很少去大太太的房间了。大奶常骂奶奶：“骚狐狸”。爷爷比奶奶大二十多岁，爷爷算是清朝人，奶奶算是民国人。因为大奶不会生育，爷爷四十多了才娶了我奶。爷爷最爱穿这件棉袍子，走在路上晃晃的，一副得意之色。
那些年，村里经常闹土匪，动不动就来抢，把一个殷实的家抢了个底朝天，一连几次抢，爷爷家败落下来。可也就怪了，几次抢，那件闻名的袍子土匪就是没抢走。小时候我问过奶奶：“土匪连灶上的锅都抢了，为什么不抢那件值钱的袍子？”奶奶笑着说：“土匪进院总的有时间啊，我一听有动静，就把袍子藏进夹壁墙里。土匪进屋后，我给他们做饭，上酒，然后我把箱啊、柜子门啊都打开，让他们拿，他们也就不仔细搜了，人也不挨打，吃饱了喝足了，把箱子里的、柜子里的东西洗劫一空，走人。走时曾问过那件袍子，我说，那么好的东西，还能藏得住，早被上拨好汉拿走了。就这样，这件袍子才得以保存下来。”
那年，庄子里的几个富户在一块商量要把土匪干掉，不然就没法活了，刚打下粮食就来抢。村里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选出四十几个小伙子拿着土枪准备和土匪决一雌雄，爷爷带着六个人为掩护队队长。虽知，村里一个村民为了四块大洋，出卖了这次行动。村里人杀进土匪窝，发现是空的，知道上当，赶紧往外跑，来不及了，土匪关上寨门，处处是爆炸声、枪声。爷爷个大，夺路攀上寨墙跑了回来。奶奶接过爷爷的袍子发现胸前破了，有血迹。赶紧问爷爷是否受了伤，爷爷这才发现左胸破了一块皮，流出血来。奶奶顺着袍子的破处掏出了那镶缀的铜钱，那用铁条做的弹头正好穿在铜钱的方口里，爷爷捡了一条命。从此爷爷说这袍子有辟邪功能，得供起来，就再也没穿过。
解放后，爷爷活到七十多岁去世。。奶奶把袍子板板整整的放在爷爷给奶奶做的财宝箱里保存起来，每年夏天，拿出来晒晒。
寿庆典礼结束了，人们看戏的看戏，喝酒的喝酒，热闹非凡。我突然发现奶奶不见了，急忙回屋找她。只见她，慢腾腾的在叠那件袍子，又板整整的往财宝箱里放。我悄悄地退了出来，不去惊扰奶奶心里的那段情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