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我刚从黄山归来,按说“黄山归来不看山”了,可我挡不住银杏的诱惑,不信别人“那里没啥看头”的论断,不听家人“别花钱买苦受”的婉劝,一意孤行,非去坪田不可!要去坪田真不容易,交通十分不方便,60公里的路程,要走一个半小时,路况很差,而且一天才一班公交车。于是,我租车自己开去。小车穿过广袤的田野,从一条美丽的小河边檫过,经过一片茂密的森林,一路上坡,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坪田山半腰,再走十来分钟的山路下坡,才到达坪田。
坪田我有个诗友,叫小兰。那年市里开业余作者座谈会,探讨诗歌创作。我俩在一个组,我谈创作心得,她谈创作体会。她谈的极顺我的心,我谈的颇合她的意,两人很有共同语言。会后,我和她便成了志趣相投的诗友。她发表了很多的诗,我也发表了很多的诗,缪斯的情结使我们的来往越来越密切。
看,小兰来了。在小桥流水的背景里,她的垄上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她,脸圆圆的,唇薄薄的,皮嫩嫩的,腰纤纤的,胸挺挺的,柔而不弱,媚而不俗。穿着素色的连衣裙,在我的心尖尖上摇曳穿往。蝴蝶斑斑斓斓地跟在她身后。
阳光灿烂,祥云朵朵。我们沿着一条小径行进,看到一群山娃光着脚丫,健步如飞的姿态,我的脚底也痒了起来。我提议,不妨也赤脚爬山。小兰原先担心我的脚板受不了,最后还是应允了。我们光着脚,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而行。不时踩到一些小石子,疼得我直龇牙。她劝我穿上旅行鞋,我执意不肯,坚持和她一起登上山巅。到了山上一看,脚已挂彩,脚面不知被什么利草划破,留下殷红的伤痕,脚底被沙石磨起几个泡泡。小兰利索地帮我挑了水泡,顿觉好多了。
这是一片开阔之地,远远地看去,在错错落落的瓦舍高高矮矮的围墙中,银杏树是被冬阳点燃的火炬,在阳光的映照下,宁静、平和却又惊心动魄,像天国的光辉!我的身旁这株高大挺拔的银杏,是林中巨人,据说已达千岁。树干粗壮如柱,七八个后生张臂围不住,有一股令人震惧的遒劲与轩昂。迄今树心未枯,随手敲一敲,发出金属似的铿锵。这是力量的凝固,这是岁月的长存。树枝漫卷,气冲霄汉,扯碎的天宇懒洋洋地挂在叶子上。叶子早已不是春夏的颜色,阳光已将它染成满树的鹅黄。绿叶有绿叶的鲜丽,黄叶有黄叶的灿然。那些飘飘的树叶,更加像翻飞的蝶翅了。凉风拂来,银杏沙沙地颤粟了,叶子纷纷飘落,如一张张缩小的扇面,薄薄的,软软的。叶脉细腻又精致,很合小兰的心意,望着一个染成金色的梦。她很爱银杏的叶,一次次地捡美丽的小扇子,捡去当书签,当礼物。一阵风过后,地上的小扇子很多,你压我我压你,厚厚地铺了一地,踏上去软软的,那小扇面简直像丝绸织成的,任你怎么踏也不碎裂。阳光被滤得细针似的,闪闪烁烁地漏下来,描出一地的碎影,满地辉煌。
这时,一位老阿婆将竹篮搁在一块石头上。眼一眯,笑成一朵花,欢快地喊了一声:“沙——炒——白果!” 呼啦一下,老人的身边伸出一圈手,满满的竹篮上蒙着厚厚的毛蓝布,布孔里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掀一角,热气像开了锅似的,白玉似的果子点亮了黑黑的眼睛。于是,炸响了一串串大叫“阿婆”的喊声:几粒白果往手里一放,立刻便听见“哇”的一声幸福的尖叫。而后,丝儿丝儿翻来覆去的吹气声,和着一股清香四溢。嗅着那诱人的白果香,看着别人咯地一咬,蹦出一颗绿如翡翠的果肉,远远看去,呈半透明状,见他们豪不吝啬地往嘴里扔心里痒痒的。不知怎在我手里也有一份烫,千真万确的白果,两颗!咯的一下,一颗绿翡翠蹦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嗒一嗒滋 味,果肉如玻璃弹子似地滑落肚子。很糯吗?很软吗?全然不知,不相信两颗宝贝就这样不见了,低一低头,捡起几瓣白白的果壳,不相信是真的。
我望着高大的银杏傻傻地问: “白果就是银杏结的果吗?”“是啊,银杏是坪田人的摇钱树。”“一棵银杏能产多少白果?”“那要看树大树小,大点的树能产果五、六十担。”我指着身旁的大银杏,说:“这棵树一年有上万元的收入?”“啊,它早不结果了。”小兰说。“是老了吗?”“不,”小兰站起来,眉眼间渗出了悲哀,“这是一棵雌树,那里有一株雄树,很多年以前,外面来的人大肆砍伐坪田的大树,雄树就死在那帮人手下。后来,坪田人为了剩下银杏的安全愁得食无味,寝而不安,想方设法护树,那雌树终于未蒙杀伐,竟成了幸存者。然而它就再不结果了.”“银杏树跟人一样有忠贞不渝的爱情!”我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把小兰拉到一边,拿出一串叮当脆响的风铃,向她求婚。她收下我的风铃,但却拒绝了我的求婚。对此我不解,问她:“既然已收下我的风铃,干嘛又有拒绝我的求婚?” 小兰说:“我收下你的风铃,是收下你的友谊,我拒绝你的求婚,是因为我与你都是写诗的人,是两条平行线,平行线是不能相交的!”“谬论!”我反驳她,“我抗议你的拒婚!”“我说的是实话,”她认真地对我说,“我们写诗的人爱幻想,太浪漫,与现实有一定的距离。这样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只有幻想与现实结合起来,才能过上充实、幸福的生活。”
我望着小兰远去的身影,呆呆地立在那里。不时有几片叶子没头没脑地飞在我身上,让人想到银杏树为什么要狠心地抛去它们?这时,远方飘来孟庭伟的歌:……别在异乡哭泣……梦是唯一的心灵,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如果相逢把我藏心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只是多了一个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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