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读唐德亮诗集《苍野》
粤北夏日，炎热的天气，让人找不着北的方位了。人生临夏，浮躁扰心。恰好唐德亮先生馈赠的一套诗文集寄到，《苍野》居其中。手捧书卷，看那云霞下，层次分明的村庄、田园、绿树，苍天厚土，一幅宁静安详的画面。置身其中，如履清风。恍若这一刻，尘世的负荷全抛了去，心灵流放于苍野。丛林中的野草带着一种原生态的豪爽，纷纷涌涌来抚摸、拥抱。青涩、清香，一缕温馨随风合入呼吸，浓郁的情像要沁入你的肺腑。静思，微微草动，有风来矣，这是怎样的声音呢？
六月韶关，擦肩识君，缘也。很短暂的交谈，君的热诚与内敛相映，人面桃花，春风入夏。择日读诗访心，惊诧不一样的视图，不一样的嗓音留下的印象。泛言其诗，犹步入远离尘世喧嚣、独立瑶乡的一个村落，在一层神秘的雾纱笼罩之中。拨开云雾，身体漂泊在宁静、悠远的天角一处，冥冥中已然忘我。览读中，忽觉内心深处藏匿的某种可望难即、可意难言的“咒语”，在某一首诗、用一种独特方式，悄然为我解开了释放的绳索。穿行诗间，那些生活中熟悉意象、陌生异象交相叠加，一会儿奔涌，一会儿平静，见龙在田。于是与诗俱进，兴之所致。走马观花也好，深潜入古井也行。暗香随马，清泉一捧。此番苍野神游，真不虚此行也。再回首，意犹未尽乎！
相见蹉日短，读诗时光长。在诗歌曲径里寻觅，我从未发现过：“千百片鸟翼 驭着阳光\闯进山气的胸膛\被动情地拥抱 淹没\一株山李欲摆脱山气的浸润\走在半路便凋尽叶片”。（《山气》）这样的诗句。普通的鸟翼、山李展翅飞来，我们司空见惯的影像又平添一份新鲜感。在诗的舞台，唐君无疑是一个魔术师，众目睽睽下，竟将“山气”神奇化身为生活中亲人、母亲的形象，我似有所动。他有何秘笈，让芝麻开门？当“竹与风为敌\不断鞭打隐形对手\人与竹为敌\锋利的寒光 一排排砍去\遍山是倒伏的哭声。满地的青骸\令所向无敌的刀\打了一个寒颤”。（《伐竹》产生的影像，随着大幕的徐徐展开，“操吴戈兮披犀甲”，“壮士一去不复返”的长歌悲壮。人与人、与自然敌对交战厮杀的惨烈场面，在视觉中如惊涛拍岸，超越人可以掌控的意志。随之发现：“稻苗成为\初夏之夜的另一个子宫。一个日子孵化另一日子\春天孵化夏天。浴水的母亲 分裂自己\就像分蘖日月星光一样亢奋”（《分蘖》）时，这种吃惊便化为由衷的折服。物化人，人寓物，是实写，亦是虚写，造境自然。人与物的置换运营手法新颖，案如春花好雨。昭显其艺不凡，道高一尺，读后愿闻公论。
言其风格。从“我听到五千年的人气\举着一条河 撑着一条江\养着一根血管 擎着一朵火光\从泥土出发”。（《人气》）我看到力擎山河的豪气。更有“我骑在大山的脊梁\与群山一起奔跑\我乘着神鹿向前奔跑\我踩着云雾向太阳奔跑\我踏着波涛向前奔跑”（《我与群山一起奔跑》）。现在能“举着一条河”，“骑在大山的脊梁与群山一起奔跑”的诗人，不是少见，而是罕见。它的高昂，不是高调的空洞无物，而是现实与理想交合的萌发，这种豪迈与洒脱，畅想与追求，定位之英雄大气魄、民族的血与魂亦不为过，风格不言而喻。
此定位确否？读另一首诗后，又觉轻率。“其实是守着\星星的呼吸与爱情\守着记忆的彗星\划破沉默的嘴唇\我没有守住夜\在星辰褪色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守夜》）。这首诗要叙述什么？是言美好事物，需要发现，需要坚守。是告之历史的断裂与时代的不可逆，追梦者坚守困境的徒劳。显然，对美的坚韧渴求，个体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一唱雄鸡天下白，作者却沉浸在 “我没有守住夜”的自责悔恨，抒发爱的痴迷、艰难、坎坷。感觉这是一个朴实的汉子，从胸襟中掏出一腔血来表白，你信还是不信……？读此,这压抑太重。禁不住轻舒猿臂，欣闻《树上有果》：“这果姓李\小李暗红暗红\被深绿的叶子簇拥着\被饥饿的目光垂涎着\小李天天吮吸着阳光\阳光是金色的\不知为何一进它们的皮肤\就变成红色了呢？\阳光是没有味道的\为何果们吃了之后\却有的变甜\有的变酸\有的变苦”。师云：文似看山不喜平，赏读此诗，感觉未必。你听“这果姓李”多么风趣，轻松导入，深藏不露。近距离的观瞻一棵树，镜头渐拉远，色彩变换，看似无忌童言的发问，却蕴藏着诸多人生的背景和不同的结果，让读者尝试体会。表述口语化，委婉含蓄。此时再谈风格，未免有些惆怅。当然，此诗裁剪可以更果断些，诗的律动、灵性才会更突出，诗不求全而至“全”。吾乐此“果”，嚼之生津。诗无定法，回味果然。
读诗悟道，或许每个人的内心都会储藏着自己爱慕的一些诗句。不论它是直白、朦胧、雄浑、婉转，有时甚至可以是歇斯底里的。心灵触动，任何人都会感受到诗中唯我独他不一样的美。壁如这首《夜色中的河流》：“夜色很深\河流很浅\呼吸很湿\心布满了水 以及\水爬过的痕迹”。实不相瞒，我尚未全懂，也不需要研判深究。思绪在那一瞬间已经共振、颤动，沉浸于“心布满了水 以及\水爬过的痕迹”境域。不知不觉间，泪已盈眶。试图跟着这水随波远逐，重重叠嶂，曲折搁浅；心有不舍，无语对天……。人世沧桑，我曾经感叹生活的苦涩不如意，少年的理想像“一棵棵可爱的嫩草”被《旧年的牛》，“将一片绿色的春天\装进硕大的肚子”。欣慰“这春天被舌头收割之后\又探头探脑地从地底冒出\而那牛 一旦装进人类的胃\便再也无法与春天亲吻了”。不言其妙喻，只探幽人生的周期，在诗中读出自然界的物语，相生相克的物欲，已经让我感叹不已，浮想联翩。浩瀚星空，芸芸众生，生命啊！我该怎样，才能腾挪出属于自己的空间？
细节与造境，乃唐君诗作三彩。这彩色与黑白，记忆和现实，把历史一道道裂痕投注于老屋墙壁。组诗《回乡一夜》低吟着苍野声音，道不尽月色下代代相传的寓言，它会在某个时辰嘎然而止吗？你看：“桔花。淡淡的幽香，在浓浓的夜色中穿行……。我听见老墙颤抖了一下 又摇晃了一下。\门板上的一枚铁钉已经生锈\再也挂不住沉重的欢乐”。接下来，不知是迷幻还是浮想。“一些熟悉的名字年青的名字在眼前飘来晃去\他们无法与我相握 他们的花叶已经凋零”。细细倾听，“有人敲门。有人敲击破旧的门楣和苍凉的土地\在世界响起一阵空旷而绵长的回音”。融入这夜色围拢的文字，呆立在老屋门前的静寂中。思绪惘然，浪迹在迷蒙迷离的旅途，苦苦搜寻的是故乡原色的记忆，浓浓酝酿，呼唤远逝的童年。这该是一段伤感之旅、思念之旅。历史，用苍老沙哑的嗓音唤着我的小名。那慈祥，俨然端坐在旧祠堂。欲入他怀，一片空旷和阴森竟是最终的回应。默默凝视，故乡的身影渐萎缩了，目光模糊成雾。心，结晶成一把锁，紧紧定格了老屋的风尘。谁在问：“亲，什么时候我们还会再来……？”
诗无达诂，诗情与哲理孰是孰非？看诗：“痛，是命中注定的\谁叫你是雄性的呢？\“我曾征服了无数\不幸被一把刀征服”（《阉鸡》）。再看另一首，“追逐太阳\莫非也是过错？\向往黑暗\才是值得称颂的美德？\夜色中的向日葵\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拷问自己的良知”（《夜色中的向日葵》）。这都该是咏物诗，亦可称为哲理诗。其妙之处，是哲理在明处，咏物只是暗“托”。哲理推物，情藏于理中。简化了咏物的琐碎，言物非物，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一语双关。为此唐君孜孜不倦“踩点”近三十年，方得入乎其内，出乎意外，神乎？放言酒与诗，皆精于度。诗酒大碗饮，豪爽漏，激情染……。哈哈哈，醉翁之意岂在酒！
“泥土里有火。泥土里有重叠上升的梦\泥土里有一方不漏雨的天空”。《苍野》不同的艺术境界，别致的艺术视听，让你迷醉又迷茫，熟悉又遥远。这如此独特的声韵，竟是在自然贫瘠的土地萌生，瑶山，竟是催生诗意灵感的沃土。瑶山的后代唐德亮，忠实于故乡的记忆，用自己不一样的发声，倚树原唱。这来自苍野的歌吟，熟络生涩交织，有着神奇的诱惑。我可以循着唐君的诗节，梦入瑶乡，聆听神秘的故事，寻觅、诠释苍野飘荡的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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