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家门,一眼望见了父亲。
四十刚过的父亲竟苍老了许多,那张本该还年轻和舒展的脸庞,此刻却已是皱纹密布。她第一次仔细注意父亲的脸,这张脸使她想起了严霜侵蚀之后的残菊。是的,生活的重负和艰辛,无情掠夺了父亲的华年所应具备的神采,使他过早的走向了衰老。她的心一阵疼痛。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但她强抑着,她不愿让它落下,更不愿让父亲看见,甚至,她为自己回家的目的——拿取生活费——感到羞愧。
父亲看到了她,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宽厚的、慈爱的笑容,可她能够看得出,那笑容里包含了多少的艰难和辛酸。她感到一种难于启齿的悲哀。上帝赋予每个人不同的生活境遇,不是每个人都安于贫穷,父亲也是,他努力的勤劳的生活着,他的心里也有别人都有的梦想,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学识和能力改变自己的境遇,尽管他并没有比别人少付出,可是,他只能是靠着自己的力气依然艰辛的生活和劳作。也许如今的父亲,他的梦想里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渴望,他将所有的希翼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希望用自己泯灭的梦想成全孩子们,让他们生活的轻松一点,体面一点吧。
哦,父亲!
唯一让她感到宽慰的是,她从来不曾嫌弃过父亲,不曾埋怨过父亲的贫穷和农民的身份,是的,不曾。
促膝长谈之际,无意之中,她瞥见了父亲两鬓晶亮的刺目的白发,她感到一阵酸楚。这个七口之家,这个贫穷的,艰难的七口之家的沉重的担子就压在他和瘦弱的母亲肩上,年迈的不明事理的爷爷奶奶却还常常因为钱给他们找茬,闹别扭。在省城上大学的她,两个上高中的弟弟,三个孩子上学的庞大的费用,使得他与母亲节衣缩食日夜奔波却仍然负债累累。最近母亲病势沉重,却依然舍不得花一分钱去看病,她感到喉头哽咽。
谈到家中近况,父亲长长叹息一声,无奈地艰难地低垂着头,幽幽地说了一声:“我看,让你大弟弟就此罢休吧,让他帮帮我,帮帮我,这担子,我怕挑不动了。唉,老了,老了••••••”父亲的眼角有一丝泪光闪过,四十刚过的父亲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衰老与疲惫。父亲啊,你的年富力强已经不能用年龄来衡量,长期超负荷的繁重的体力劳动,已经使你如一匹干瘦的老马,未老先衰,未老先衰了,她感到好难过。
父亲拿出一瓶廉价的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父亲竟也喝酒了,从来滴酒不沾的父亲竟也喝上酒了。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述的悲哀,鼻子发酸,面对父亲沉默的脸,她倔强却无力地说了一声:“不!”是的,两个弟弟都是那样出息,一个擅长写诗一个擅长绘画,并且两人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她怎么忍心让哪一个毁了一生,不忍!
长久的沉默几乎让人窒息。
终于,她昂起头,对着父亲年轻而苍老的面容说:“我不再要家里一分钱,弟弟不能辍学,不能,我节俭些,只要不买书,奖学金会够我生活的。”尽管她知道,奖学金其实少得可怜,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
父亲不再说话,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在这叹息声里,他分明看到女儿眼中滚落的两颗泪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