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错了,叔叔输了,哈哈哈……”女儿手舞足蹈地在和来家里吃饭的叔叔玩着游戏。
看着叔侄俩其乐融融的场景,我忽然间想起,在我的童年里,也曾有过一个叔叔。然而在那些有点遥远的记忆里,欢笑又有多长呢?
叔叔是父亲的胞弟。在父亲约十五岁的时候,他们的双亲就相继去世了。从此父亲带着六七岁的叔叔,相依为命,在苦难中逐渐成长。
从我有记忆开始,那时的叔叔年纪不小了但还没成家,所以很喜欢孩子。对于我这个挺乖巧的小侄女,更是宠爱有加。我记得胆小的我却曾坐在叔叔的肩膀上“开飞机”,一路“飞”,一路尖叫一路咯咯欢笑;我记得外出回来的叔叔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美的糖果,剥开一粒,塞进我的小馋嘴,于是那一天,我的梦都是香甜的;我记得被邻居的小顽皮欺负了,正哭得稀里哗啦时,叔叔一把抱起我,用温暖的大手为我拭去小脸上的泪花花,于是我不再委屈害怕;我记得……
然而我记得的这一切,在叔叔取了个有点傻气、有点野蛮又爱撒泼的婶婶后就嘎然而止了。因为两兄弟分家,我母亲和婶婶出现了大凡农村妯娌间会出现的矛盾:因一分几厘地没分均匀,因一条栋梁几块砖头没算清,甚至是一个碗几个盘没分好大小,妯娌间从恶言相向到无休止地吵闹,最后,竟发展到令人难以想像的两亲兄弟拳脚相加。
几岁大的我不懂大人们的恩恩怨怨,只是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而吓得哭不出来。我只希望他们快快和好,不再打不再吵。
到后来,是不再吵不再打了,但两家人却没再好起来。父亲和叔叔这对血脉相连的兄弟,这对曾生死相依的难兄难弟,就这样反目成仇。
而大人们的恩怨也泱及到了我们这些孩子。
有些狭隘的母亲对我说叔叔是“坏人”,不能再去叔叔家,不可以再接受叔叔的糖果,甚至不能再喊“叔叔”。
某一天,我和叔叔在巷口相遇了。他蹲下来,像往常那样想用双手摸摸我的脸。但我想起了母亲的话,想起了叔叔和父亲打架时那凶恶的面容。我竟脱口而出:“叔叔是坏人!”然后转身惶恐地逃离去,留下呆在原地的叔叔。
自此,一墙之隔的亲人,似已恩断义绝。时光在我想念叔叔的好与坏中流逝着,对他的爱与怕也渐渐变淡了。叔叔在我的生活里走远了。好几次见到他我觉得应该喊“叔叔”,却终叫不出口。
在我十岁那年的某个秋日,父亲说叔叔病重,从医院转回家了,让我们去看看他。
走进昏暗的睡房,我看到了已骨瘦如柴的叔叔。看到我们到来,叔叔动了下身子,应该是想坐起来吧。父亲扶他起来并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我看到叔叔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光亮,那枯槁的面容现出了一丝我曾熟悉的微笑。我想起了他曾给我的糖果的味道,想起了他用大手为我拭去泪花花的温暖,想起了我坐在他肩上飞翔的感觉,也想起了那一次我在他面前惶恐而决绝的逃离……我叫了一声已冰冻了几年的“叔叔”,眼泪就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当我忍着不敢哭出声音的时候,我发觉胸口原来是会痛的。叔叔向着我缓缓抬起了右手,就像曾经为我拭去泪花的动作。可是他的手很快又垂了下去。叔叔连举手的力量都没有了!我的泪决堤泛滥。
“哥,我——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该同你打——同你闹。”叔叔把脸转向父亲,气若游丝,“说来我们——我们一世人两兄弟,我——我还是你——带大的呢。我,错了——哥,你要——你要原谅我——”
父亲握住叔叔那枯枝般的手,哽咽:“哥也有错,哥也有错啊——”
我一直那么希望看到父亲与叔叔冰释前嫌,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时候,在叔叔生命之火即将燃烬之时。这,是不是已太迟?
那天夜里,叔叔去了。时年四十。
每当我想起叔叔的新坟孤伶伶地躺在荒郊野岭,每当我想起父亲一根接一根地在叔叔坟前抽烟,我就痛心:已阴阳两隔的亲兄弟啊,为什么没有在最初时好好珍惜?
世上总有一些人与你血脉相连,那是最珍贵的亲情啊!不要任由它滋长仇恨!不要在失去时才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我的童年里没有更多关于叔叔的记忆了,这,是不是成长的痛与缺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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