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欧运通长诗《客家》
在中国五岭以南，客家人几乎占了近半壁江山。一部岭南史，若缺了客家族群肯定是不完整的。两千年间，客家人创造了灿烂的历史文化，但用长诗的形式反映这一族群的历史沧桑，似乎还未有过。欧运通的长诗《客家》填补了这一空白。
《客家》是一部反映客家人生活的浑厚史诗。作者用纵横结合，有点有面，写出了客家人勤劳、勇敢、善于创新的精神风貌。“山浓缩的历史/很雄浑很冷峻很厚重很有力度/山叠成的风景/很苍凉很蛮荒很葱茏很秀丽/”这几句序诗，很准确地提领了全诗的精神。诗人鸟瞰历史，书写了客家人由北至南大迁徒的壮举：
迁徙是被迫的生存
迁徙是生存的希望
中原灾民们脚踏
千层百纳的布鞋
拖儿带女扶老搀病
在战争的火线上
寻找世外的宁静
他们躲避长矛剑影
泅渡黄河长江九江赣江章水
进入浈江北江东江西江珠江
他们翻过华山泰山大别
山太行山武夷山五岭山脉
进入梅岭阳山关丹霞山九崆山飞
霞山西樵山香山台山
再建战火焚烧的家园……
然后，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繁衍子孙，他们带来中原的农耕技术、商贾的头脑和兵家的谋略，在这不设防的土地和山岭里“把自己的家族围起来”，让这里的山山水水“都飘着炊烟的清香”。迁徙来岭南之后，并不就等于来到世外桃源，“灾难与美好并存/灾难与开拓并存/灾难就像刀镰劈开荒蛮/劈开烦恼劈开落后劈开一切阻碍美好的力量/”这就是客家人的迁徙史、奋斗史、开拓史。他们改造穷山恶水，建立希望乐园，他们甚至把迁徙当作远征，纵使不知道结局，但却“有着诱人的魅力”。
一部反映一个族群的长诗，如果仅仅写出其迁徒史，而没有写出一批成功的人物，就会使长诗显得空泛。因为，历史是由人创造的。马克思说：“说人是肉体的、自然的、有生命力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这就等于说，人有现实的、感性的对象作为自己的本质，即自己的生命表现的对象；或者说，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欧运通把目光与诗笔投向了一批客家人的精英：张九龄、胡妃、六祖慧能、赵佗、梅将军、洪秀全、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朱德、毛泽东、叶剑英……诗人不仅勾勒了他们的形象、凸显了他们的历史贡献，丰功伟绩，更写出了他们的精神内涵特质。譬如写唐代名相张九龄：
九龄生在隘子中
山的伟岸与峻峭
山的睿智与淳朴
使九龄虚怀若谷
皇帝的金口
御批着风度
使后世的岭南人
膜拜成梅花的语言
读到海上的明月
可以赏
可以赠
短短篇幅，写出了张九龄的精神气质及其对中国文化的贡献；接着又写他“奉旨开关”，历经千辛万苦，打通岭南与北方的关隘，为岭南与中原的交流写下了浓重的一笔。又如写康有为：
做了一辆大车/上书些世界/和平 幸福 自由 平等/大同的活/要皇帝按图去做/……康有为生在南海/在海边看生活/那当然/就能看到些/波澜壮阔的奇景/又读过很多书/文学的功夫/也很过硬/书写出来的文采/让人幻想连翩/也想有所作为/可日子很实在/现实和理想/站在两边/各成风景/……
虽然没有对人物的外貌予以点染，但康有为的满腹经纶，那雄才大略，却又过于书生意气的形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值得注意的是，欧运通在长诗中还写了一批流放的官员。写他们“像清水一样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总觉得帝王的眼睛像刀/闪到了谁谁就成了瘤/”；他们“读了很多书/立了很多功/说了很多话/办了很多事/……总是身不由己地/成为帝王的罪人”。这些诗句，不是深刻地揭露了封建专制的本质吗？诚然，像韩愈，刘禹锡、苏东坡等流放官员，“流放着心智流放着文明/文明着南蛮的山水草木风土人情/”他们的不幸，对岭南人民来说却是大幸。
《客家》的语言，延续了欧运通以往的风格，精炼、形象，灰谐、幽默、机智。譬如他写胡妃：“一朵艳丽/在幽幽的宫殿里/爬上了高墙 手/抓不住命运 命/挡不住私欲的狂怒/于是 美丽像蒲公英/漂泊在江南的秀水峻岭里/”形象传神地写出了一个美丽女人的命运。一个“爬”“抓”“挡”字，十分精当。又如：“那时候西方很猖獗/满清的皇帝很脆弱/就像嫖客与妓女/肉来肉去的/自己快活/”西方列强的横暴，清朝政府的腐败，在幽默的诗句中展示出来。如写太平天国的客家军：“这些耕田的农夫/这些烧炭的汉子/这些读书的先生/这些客家人的堂客/都是些吃不饱的人/自由不饱/理想不饱/事业不饱/希望不饱/……”既写出了这些起义将士们举行起义的合理性正义性，也写出了他们的先天缺憾。而这一思想，极机智巧妙地蕴含在诗句中。诗人对历史现象的思考，有时令人叫绝：“文明有时像强盗/野蛮有时像圣哲/各占据一个山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面对着珠宝的窃贼/文明与野蛮在山的两边”，幽默的反讽，形象的谐趣，使诗的语言张力成倍放大。像这样的诗句，长诗中还有不少。它常常是一种历史的哲理，思辩，一种对黑暗官场的调侃，对人物形象的生动刻画，或者是某一章节画龙点睛的“诗眼”。这些诗句，使这部长诗的思想更有深度，文化氛围更浓郁，诗味更醇、更耐人寻味，同时，也显出了的诗人的个性。
欧运通通过《客家》，营造了客家人的丰富多彩的世界，也让读者循着诗人的诗句，进入客家人的历史，走进他们的生活、风格、追求、向往、欢乐、幸福、痛苦，走进他们微妙的心灵天地，心理结构。
巴尔扎克说：“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诗歌又何偿不是？《客家》这部长诗，不就为我们建构了一个庞大的客族人的心灵秘史吗？这“秘史”是诗化的，浪漫的，遥远的，又是现实的，沉重的，斑斓多姿的。
这是欧运通对客族人的贡献，也是他对岭南文化的一个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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