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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
  文 / 侯秋霞




    千面戏子,冷暖自知。
    打上浓妆,一个面具便是一个角色,一折戏剧便是一段人生,一曲过后,任谁,也无法找到自己。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也许,只是因了看戏的人只看到戏子在台上的粉墨人生,若你愿意探头细细寻找戏子在成为戏子之前的含恨不如意,便会重新审视这句话。不是谁都有: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归宿的。她们出生微贱,她们的人生没有完整的开始,也没有完整的结束。
    在看到《霸王别姬》时,从前在我生活中没有完整轮廓的戏子,突兀地拢聚起我的哀愁与膜拜。那个被妓女抱着拥挤在人群里看戏的小孩,他被一块黑布蒙着脸,我只看到他的眼睛。他只是没有欢喜地看着一群小戏子在地上摸爬打滚,还没明白过来母亲的笑从何而来,便要接受母亲无奈的丢弃。他单薄的身子被母亲拉扯到戏院门外:“娘,手好冷,水都结冰了。”他懵懂地看着慌张的母亲将他的眼睛用脸上的黑布蒙上,很安静的,他手上多了的一只手指被泪流满脸的母亲切下了。母亲的心疼、无奈,恨自己、恨世道,使她的脸万分扭曲。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淋的左手,依然是看不出表情的脸。几秒钟之后,所有人都被他竭斯底里的尖叫声吓着,包括我。母亲把他抱在身侧,似乎花尽一生的力气把他带回戏院。她也知道,从此,她便将永远失去她的孩子。她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披在他身上,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了,她的母爱,给的那么无奈,那么无力。在师兄弟们的嘲笑下,他把棉袄投进火盆里,那样的决绝,让人心生疼。
    后来是师傅提溜着他加入只属于戏子们的痛苦练习中。一路上,他的脚都不曾踏稳过,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任人摆布着。他逃过,在戏院墙外吆喝着:“冰糖葫芦”时,在戏院门前晃满风筝时。他对小石头说:“我枕头底下有三个大子儿,给你。”看着他郑重的表情,谁都知道,小石头是他生命中最放不下的人。在冷漠的世界里,可以给他温暖的那个人,便是他的全部了。他在角儿的戏台下,感受着众人对角儿的追捧,迷茫于自己无处容身,清醒于自己只能唱戏成角儿。他出现在正追打着小石头的师傅面前,我忽然意识到,他有多单薄,他单薄的让我有些胆战心惊,因为我知道他将面临什么。他趴在凳子上,不求饶。跟他一起逃出去一起回来的的师哥在慌张地把冰糖葫芦塞进嘴里后上吊自杀了。也许那是另一个他,无法坚强的他。生命可以那么卑贱,满足了一顿冰糖葫芦后便可以放下;生命也可以那么尊贵,愿意浴火以续之。人,必须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他本是男儿郎,男儿郎,却在世道的强烈扭曲与师哥段小楼的爱护下将自己认作是女娇娥。戏成为他生命中的图腾,他因入戏太深而颠倒了生活中的一切顺序。在不知不觉中,他畸形的爱恨不再是同性间的了,而是转化成了在心理上接受了戏文的暗示以及与角色的同化,从而,以虞姬爱霸王的心情爱着师哥段小楼,性别改写的历史使他拒绝恢男性身份。他以为,虞姬是真虞姬,霸王却是假霸王。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不是虞姬,段小楼也不是楚霸王,爱了一生,错了一生。虞姬怎么演都难逃一死,他便将虞姬演透彻,在最后一次演虞姬时,拔剑自刎了。对,他终归没有严蕊: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幸运,致死都是憾。
   我本是不喜欢戏里浓妆艳抹的角色,看了这部戏之后,我想起一句关于戏子的歌词:若有一天人世没有脂粉的艳丽,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千面戏子,后面都是同一张充满无奈与坚毅的面孔。


2013/1/2 22:30:53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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