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道就在拈花一笑间。
上车后,我给老师打了个电话:“老师,对不起。”
我一直少言对不起和谢谢,因为我觉得,这两句话的背后,都有一份厚重的感情。
当黑暗占满我的视野时,我恍然发现,在黑暗里的一切,可以这么温暖,这么清晰。天一暗下来,远处的山像是一堆堆沉淀物,天幕,是黑色的海,没有波澜,没有壮阔。看不见路旁飞逝的树,路过的流浪汉。车里,亮起了跟路灯一样颜色的灯。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黄黄的光线下,跟着车摇晃的脑袋。
从包包里拿出日记,那是白色长方形的本子。着“道德经”这一缕墨色,甚得我喜欢。打开车窗,翻开这本子,一页页地撕,把手伸出去,路过车边的风,一言不发地把它收下了,这时有些恍惚,不太清楚自己撕的是什么,想丢的又是什么。纸走得很潇洒 ,似乎一刻不肯留了,它们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无需怀念。当我把最后一页撕下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寒风噬成一堆白骨,在咫尺间失去了瑟瑟发抖的能力。把封面放出去,停了五秒,放开了。那瞬间,我像是忽然被什么从几个世纪前的梦里扎醒,睁开眼,眼泪便流了出来。耳边回荡着《the glorious death》。那是像哭泣般的轻吟,吟得人心血肉模糊。
当晚,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便沐浴更衣,把长长的头发梳理一遍,像是古时候上花轿前的新娘,母亲在她身后边梳边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我用这种认真打扮自己。
踩儿时踩过的石头,趟儿时趟过的河,来到山脚下。记得小时候,山上的小笋钻出厚厚枯叶的季节,我们总爱往山上跑,钻进矮矮的竹林里,采手指般大小的山笋,出来后放几根在山顶的坟墓前,鞠三个躬。我们谁也不知道坟墓里躺的是谁,这只是一种习惯,每个经过这里的人都会拜一拜这墓。谁也说不清这习惯从何时开始,要到何时消失。
墓前那两根矮矮的石柱,隐隐约约地向世人透露信息:这里面的人是有身份有地位的。
由于身体一直不好,我只能用很慢的速度拾级而上,不敢相信,儿时眼中的高山,这时竟变得如此矮小,如儿时眼中高大的父亲,已不再魁梧。上到山顶,又看见那坟墓,不知是我变了,还是它变了,在我眼里,它不再气势逼人,不再神秘遥远,而是多了份归宿感。我如小时候一样,给它鞠了三个躬。然后,放下包包,摘下帽子,风御着无数根针穿过我的身体,颤抖之后,我竟贪恋上这种冰冷。风不停地将我的长发往后扬。
出发前,我告诉我的老师,会在山顶上给她打电话,于是,我拨了她的号码:“我在山顶了。”“感觉如何?”“一切都很小。”“登高都是这样的”“可亲身体验的,跟在诗词里品的不一样”“关键是你心里在想什么”挂了电话,我闭上眼睛,对着坟墓问:“能告诉我,里面住的是谁?”
收拾东西,下山。山下那片黄色的原野中嵌有几方绿,那是荷兰豆,在每个寒冷的早晨,开出好看的花,结出好吃的豆。
一路上,我的趾骨都在痛,因为脚长得小,走不了多久路。我赌气似地,一直走回家,故意忍受着那股刀刮骨似的痛。我没来由地相信,这样能使我坚强起来。
在楼上那间空房热了一大桶水。泡热水并不舒服,但我泡了好几个小时。渐渐地,头会晕,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微微一难过,心跳会去到我难以承受的速度。带着疼痛的心脏,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下一次放假回来,奶奶说父亲气得要把那大桶砸了。我应了奶奶一声:“哦,是吗”
当梦想也苟延残喘时,我要如何续写这破旧的人生。听,我的心脏痛得在荒原里哭喊,我失去了靠近它的勇气。
撑起人生的柱子上布满了蚂蚁,眼看它就要断了,可我已经我没有给它换根柱子的力气了。
穿好衣服,我虚弱得几乎站不住了。转个弯,寒风吹彻。抬头,黑种透白的层云拱起半轮残月,风呼呼地梳着我的头发,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就清明了。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又迅速淡去。迎着风,我没有表情地安逸着,像是在拈花间悟道的迦叶尊者.
从头上捋下一缕发丝,在风中,松手。我如看不见那一页页日记飞走一样看不见这缕发丝飞走。可以确定的是,它会带着沉重的回忆,在这天地间,轻舞飞扬。
我轻声说:“走好。”
不知是对谁说,不知是谁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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