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打工更是无定律。1995年末，从珠江三角洲返家乡度春节，犹豫着还外出不？镇上几个文学发烧友怂恿，要我牵头组建一个文学组织。经再三考虑，3月，不谙天高地厚的我真以新圩小学做据点，成立了野草文学会，创办刊物《野草》。一段时间来，发现很多社会青年吃尽没文化的苦头，打工生涯中历尽苦楚，盼望有人能给他们扫除文盲。忠贤小学正准备办个求知夜校，我也在老宅小学筹办希望夜校，一时间，新圩、中坪等地的扫盲班相继办起来。1996年4月19日，《南方农村报》头版刊登我写的报道：《要快富，先读书——坪田镇青年农民自发办夜校》。
也就在这段时期，有机会去欧班村走访，有机会接近高鼻俚叶毓贵。
记不清哪一天，又在他家玩。他有个儿子在黄坑中学读书，得以去学校，几位老师接待过叶毓贵。母校还记得我是坪田的，一女老师当面对他说，我其实完全可享受政策，保送上大学的，只因王举礼校长公报私仇给卡了。可惜呀，可惜！
我惊愕得久久无言。出社会都9年了，怎么之前特别当时，我竟然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呢？冷静下来，怀疑是讹传。有机缘碰上母校老师或同学，总忘不了婉转求证，多数人摇头，稍有正义感的含糊答道：好像听说过。
不觉又几年光阴，小心翼翼跟父亲说起这桩蹊跷事，父亲先是沉默良久，继而暴跳如雷：告他，告他，是他毁了你一辈子的前途！
别怪父亲冲动，换谁也抑制不住愤怒。父亲文盲，老实且软弱，一生饱经贫穷、白眼、屈辱、排挤、欺压，拆卖祖屋、寿棺，把毕生的呵护和希冀奉献给我。老人家所有的付出和寄托，被一个为人师表的领导无端端残忍地扼杀，怎么会放弃申诉的途径哩？况且，我自学法律好几年，替不少人讨还公道。
世上很多很多的巧合，仿佛都带着一种必然，都隐喻着一种命运。
出身贫寒，命运坎坷多磨，先天缺母乳，后天欠营养，落下个空架子，我牛高马大，体质发育不良，造成上学体育恐惧症。读小学时，各门功课成绩平衡，尤以语文见长。可升上坪田中学，境况就急转直下。由民办教师转正的金和老师，初一跟至初三，他调教出来的学生绝大多数数学特差，好的当属凤毛麟角。我自然成了数学成绩最差的同学之一，接着，成了物理、化学跟不上老师期望的同学之一。复读时，有叶国垣老师监督着恶补数学，效果仍是不理想。
高中在当时全县两所重点中学之一的黄坑中学念，数学科任老师黄历英，物理王凤鸣，化学陈元旦。初中的顽症遗传而来，记得每次单元测验，数学不超过40分，物理30分左右，化学好像没跨过30分门槛。逢上数理化，我要么侧脸对着窗外发呆，要么埋头看课外书，老师走前身旁，立马装模做样在草稿纸上演算。期中考期末考，偶尔偷看桌旁别人的答卷，但大多是拣最浅易的作答，反正混个20来分，成就一以贯之的羞辱历史。
几年下来，为了我的毕业，黄历英、李应明老师白费心血，王凤鸣老师枉伤脑筋，陈元旦老师不住地惋惜，副校长谢崇英也爱莫能助。
同学和老师都认定我不是读理科的料，也都佩服我英语、语文总跑中上线，作文多次被科任老师拿去当范文宣读或张贴。夸奖充实了我的自尊，自尊催生了我的虚荣，虚荣膨胀了我的动力，动力激发了我对文学朦胧的景仰，景仰鼓舞了超常的作为。
那年头，教学改革的微风飘渺进了母校，开辟第二课堂一时成了时髦的词汇。《语文报》报道省外有学生活跃校园的信息，我不禁跃跃欲试，找杨杰锋、叶新平等人合计，想争取一段黑板墙创办“新绿”墙报。得到几个同学的响应，自告奋勇向语文教研组和校长坦露心迹，被他们泼一瓢冷水：搞那些玩意做什么，学好功课，用优异的成绩考上自己心仪的高等院校，才是你们唯一的前途！
我不死心，继续游说，继续煽动，拉上七八个人，在高二（4）班成立了浈江文学社，你1元我5角他9毛，买来铁笔、蜡纸和油墨、纸张，一份4开4版的《小溪》就羞答答诞生在黄坑中学。而异想天开的我，被推上社长和主编的“宝座”。由于大家都没经验，油印技术不得要领，开始几期只印了100来份，却吸引了越来越多好奇与关注的目光，渐渐别的班别的级也有同学打听能不能加盟我们的文学社？文学社理事会讨论决定，有文学兴趣和基础的，让他写个申请，批准入社。林祥盛、董国柱看在眼里，激动在心里，爽快地担任文学社的指导老师。
从萌芽状态直至生米煮成熟饭，校外激起不小的旋风，冷峻、严肃的王举礼校长都没有鲜明的支持态度，后来也不闻不问。倒是副校长刘洪健，发觉我们有决心，有办法，活动搞得风生水起，从关切到赞扬、肯定，到热忱扶持。
文学社不定期出版油印小报，团结着越来越多的发烧友，还克服困难，组织社员开写作讲座、古迹考察、游钟鼓岩梅岭、览丹霞山。刘副校长鼓励我们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放手干，还建议将文学社更名为百花文学社，在全校发展社员。初中部高中部每班每级都先后有人申请入社，鼎盛时成员达170多人，机构更健全了，社长一直由我担纲，副社长刘桥江、陈敬锋、王永翔，沈茂佺、邓光学、王庆文、董金石、叶新平为理事。我们真挚向大学教授求助，广州师范学院院长、著名教育家、书法家潘佛章亲笔为《百花圃》题写刊名，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语文月刊》主编诸孝正热情洋溢来信鼓舞，张朝祥、朱香山、邓行诚等校友也表示了高度关注，北京长辛店铁道中学雏鹰文学社张东钢飞鸿交流心得。后来，南雄中学、雄州二中、乌迳中学成立文学社团，纷纷邀请我和干将们前去传授经验，指导运作。
该交代一段插曲了。
沈家园，初中，学校运动员，功课不怎么，田径却是他的强项，任你县里市里什么赛事，他金牌稳操胜券，省运动会他也数次夺得金牌，银牌铜牌更是他的小菜一碟。他为学校为全县赢得喝彩博得荣誉，不愧为黄坑中学的明星和骄傲。只可惜，这名校友品德没人敢恭维，本校出个丢饭票、皮鞋、波鞋，或是钱财失盗，准是沈家园的 “杰作”；他的黑手甚至伸向了周边多家中小学。校内校外，人心惶惶，怨声不绝。每次被团委和派出所抓现行，都不了了之，群情激愤。
一个周五的晚上，文学社通知我开紧急会议。奇怪，我是社长，怎不知有会议呢？班子成员9人全无缺漏，一名副社长主持，议题是面对民愤极大的沈家园，我们文学社怎么办？应不应该弘扬媒体正义？我痛恨品行不端的害群之马，但想到自己学生一介，校方自有它的分寸和决策，我们没必要介入校方管理层面的事。于是，第一个不赞成干预，或许领导正权衡利弊，思考处理方案呢。他们纷纷批评我不该软弱，不该放任那号人逍遥。见不能说服我，副社长提醒我：“社长，还记得文学社章程有一条叫少数服从多数吧？章程可是你亲手起草的哦。”他让大伙表决，同意刊物评论“沈家园事件”的举手。结果，8对1，我的弃权票无效。
《小溪》特刊出笼，宿舍、教室、公报栏张贴了很多，星期六日，3毛一份，还派人到其他几所学校卖报。这下，闹得满城风雨，大快人心，大捅马蜂窝！不出两天，趁自习课王校长背剪双手踱着方步到教室盯了我足足2分钟，校办公室主任传话：晚上到校长室！
“不管你如何辩解，作为一社之长，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在王举礼校长如炬的目光、如刺的语气中，我紧张、懊悔，再三声明当时我坚决反对这一鲁莽草率的行动，表示愿意接受处分。遵循校长命令，我写起深刻反省书来。
沈家园仍然没有受到处分，可我们的文学社活动还得继续，经过理事会各骨干的努力，全体文学发烧友的支持，学校领导的帮助，各项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1987年2月，共青团广东省委、省教育厅、省高教局授予我1986年度广东省创造性学习活动积极分子称号，学校专门召开大会，代为颁发奖状和精美相册。这是我人生经历中获得的最高荣誉，心潮澎湃了几天呢！事后，团县委副书记郭世初曾自豪地说，全省评出3名创造性学习活动积极分子，而你是韶关地区的唯一代表。那年五四前夕，各班各级将优秀共青团员候选名单报送校团委审核，书记卢道茂找不到我的名字，气得大骂团支书严复糊涂透顶：“不理你与他有什么过节，连团省委都要表彰他的成绩，你这里反而抹杀掉，岂不辱没省里的名誉？！”我成了学校唯一的特批优秀团员。
因组织和带领文学社分散了我的精力，高二主动要求留级，升上高三不能再顾及文学社了，就物色和培养下一届的班子力量。吴燏、张朝清、孙小丽潜质不错，又有相当的号召力，我们便将文学社的一切都愉快地交给他们打理。
文科不用考物理、化学，但因在文学社耗费的时间、精力过多，历史、地理早已滑坡。我投入紧张的复习攻关，曾令健、何光德课余 “开小灶”让我领悟地理、历史的疑难重，李应明多次把我叫到他住处，辅导数学窍门。毕竟，平时基础不牢，临阵磨刀，事倍功半。1987年5月7、8、9日，有韶关地区统一命题，全地区的莘莘学子就在自己的学校参加预考。不幸的打击，悄悄降临打我头顶：我也成为被淘汰出来的一分子，没能参加高考，竟连名落孙山的机会都丧失。
一个人怀着郁闷的心绪，跑到黄坑二中背后的园岭，任冤屈的泪水流淌、模糊。天黑时，收拾行李奔旱排村同学家里，失魂落魄，茶饭不思，沮丧极了。同学的父亲沈宜信专程送我回到坪田，以朴实而贴切的话语劝慰我们父子俩。
我是个不肯向命运屈服的人，步入社会，摸爬滚打，以顽强的毅力和明睿的智慧，踏上自己的征程，高考失意的阴影也随之烟消云散。
岂料，时过境迁，岁月碾过9个年轮，当年秘而不宣的蹊跷竟然浮出水面。没错，按当年的政策，凡是获得省级荣誉的学生，可以免考保送上大学。每一届临预考前，学校准要公开有关高等院校招生计划和政策，的确有印象。落选离校后，我与铁道中学雏鹰文学社仍保持通信联系，副社长张东钢就是凭着北京市殊荣而被保送上复旦大学。你想，当年我才是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学生哥，更没有法律意识，没有自我保护意识，落选了，只知道流泪、彷徨、悔恨、自卑，哪里还会找有关部门上访，深究自己合法权益呢？连这样的念头都没闪现过一下。
好心人透露的内幕，绝非空穴来风。
令人惊愕的是，校方领导为着自身脸面，可以置家长满腔心血于不顾，可以置学生前途于不顾，将家庭低微又毫无背景的我的美好未来轻易毁灭。待醒悟过来，那充任县教育局副局长兼校长的王举礼已作古多年，再去追究这陈年烂事，能折腾出什么结局呢？纠缠此事该有多大的现实意义呢？就让那场灾难性的打击成为人生一段珍贵的插曲吧。
2013年2月17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