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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 妈
  文 / 草根蚂蚁




    妈妈死后,我就不知道如何再面对这两个字。
    据说无论是谁,他最早发出的声音都是这两个音节。我大概也如此,从咿呀学语到懵懂少年,十年间,我曾经喊过无数次妈妈,但后来我竟然连一次都记不得了。
    从十岁开始,我就不懂得妈妈的意义。1973年那个冬天的早晨,一个叫做妈妈的女人要离我而去,她呼吸急促,嘴张得大大的,话都无法说出来了,但眼神还停在我的身上。全家人都忙乱一团,急着把她送医院。我在床的一角呆呆的看着,突然感到这些大人们很好玩,忍不住笑了一声,姐姐啪的给了我脸上一下子,妈妈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别打他,他小,不懂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那一天,他们都去了医院,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午饭时,邻居小朋友贵喜的奶奶看见我孤零零的在家门口张望,冻得只流鼻涕,就用葱根蒜瓣和醋做了一碗酸辣汤,她一边看着我呲呲的喝汤,一边叹息:唉——可怜啊,小小的就没娘了。当时我挺委屈,我怎么会没有娘呢?就在几天前我还在雪地里拔了一些枯干的草,一个江湖郎中给我妈妈开了一个药方,其中好像就有这种模样的草药。当我把这些草拿给她看时,她是那么的开心,好像这些草叶比真正的药更珍贵。这之前,她每天都躺在床上等待我放学回家,我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揉肚子。她说,她的病在肚子上,我一揉就会减轻些。后来我明白了,她有病的地方叫子宫,我曾经在那里孕育并诞生。那个冬天很冷,我的手冰凉,但她的病体没有感受到一丝寒意,我轻轻的揉着,直到手上的寒冷全部消去。
    后来人们说:她死了。第二天爸爸领着我去了医院,妈妈无声无息的躺在一个水泥台子上,一块布蒙着脸,样子怪怪的。我隐隐约约的觉得,人死了——就是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很长时间回不来。再后来,她被埋葬在一片冻土中,在一个叫做东岭的地方永远睡着了,从此,我就忘记了她。
    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死亡就这么简单。生命不能没有母亲,但生活却不然。
    没有了妈妈,我学会了许多同龄人没有的本领,做饭炒菜,在公共水管洗衣服,甚至用缝纫机补裤子。妈妈的死,好像是我人生电影里的几个镜头。在我自己的故事里,她根本算不得主角,她只负责生下我,给我的生命留下几个匆匆的片段,然后离开。
    我渐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而今已过中年。对我来说,妈妈就是东岭上的那个土堆,每年我都去祭奠,在她坟边的田埂上坐上一刻。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重放我电影里关于妈妈的几段影像:我曾经在她的耳朵里放进一粒绿豆;大风中我躲在她的蓝布衫下;她领着我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乘凉;她用体温温暖落进水桶里的雏鸡。还有什么呢?啊,我记得有一次妈妈和邻居拉家常,邻居阿姨问我:你长大了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我脱口回答:娶妈妈这样的。后来的许多年,这件事都成为我想起妈妈的钥匙,记忆的铁锁被打开,那个场景不断闪现。很多年,我总是为我的那句不着调的话而惭愧,但我相信,她当时一定很开心。
    这些年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就如被放飞的风筝,身后的线越来越长,但剩下的线却越来越短。我曾经高远过,在天上凌空御风,放眼千里。也曾摇摇欲坠,落入风吹雨打的险境。我知道,我最终会成为断线的风筝,在迷茫的空间随风飘荡,再也无法找到命运的维系。人生就是如此,生如夏草,死如秋叶,到了中年,彩色的生活就像老照片一样渐渐褪色。但回忆却浮雕般的越来越凸显,有时候梦境竟然比现实生活更生动。人生的起初一页页翻开,那些字清清楚楚的一行行展现。偶尔,我会读到妈妈的章节,那时,我会闭上眼想象,我的手还会放在妈妈的肚子上,轻轻的揉,这记忆会跟随我一生。我想:我今后到死都不再冷,就因为妈妈曾经给我的温暖。



2013/4/2 12:53:53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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