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我会和先生在院子里走一圈，一直就很喜欢小区的绿化，像住在花园里。两年前，我住隔壁的小区，小区基本上把所有面积都变成了停车场，看不到一点绿地，坚硬的水泥地让呼吸都艰难，一个城市的绿地与水都是滋养心情的“肺”，作协有位女作家，一段时间看不到水就像身体里缺少点什么似的，江也好，湖也好，海也好，我很理解，久居都市，对绿地的饥渴是一样的。
夜很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到这儿，坐在草丛中，这里没有那么多的人，夜阑人静，草坪很柔和像绸缎，坐在上面特别踏实，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心变得很静很宽。在深圳像百仕达一期这样低容居率、高绿化率几近绝迹，没住进来时，我就觉得这儿像天堂一样，天堂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偶尔享受一下这儿的绿地，因为不是业主，有时候还不敢那么硬朗，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自己也能住进来，现在每天早晨听到小鸟在阳台欢快地嬉戏与叽叽喳喳，便也十分满足：夫复何求？
好舒服，我说。进入五月，柔风谴绻，一点凉意，一点清爽，一点从皮肤到心灵的浪漫涌了进来，满目翠绿中，一朵朵叫不上名的洁白的小花点缀丛中，心旷神怡。拐出小区，远远地听到二胡的声音，爸爸是河南人，我一听就知道拉的是河南豫剧，我们循着声音过去，果然商场门前，像所有卖唱的艺人一样，一位老先生拉二胡，老太太在拿着话筒在旁边唱豫剧，先生过去问：
你们是河南哪的呀？
驻马店的，老先生说。
我知道那儿离我们商丘很近，那块生养了父母的广袤的中原大地呀！那望也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小麦呀！虽然我在广东出生长大，但走近那么块土地就觉得亲。
多大了？
76了，属牛的。老太太停下来说。
与你爸爸同岁，先生说。你看他们俩这精神。你们的孩子呢？
在广州打工呢。老先生说。
说起孩子两位老人都一脸的笑靥。
来段《朝阳沟》吧。我对豫剧的理解只有《朝阳沟》，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看豫剧，当时还为剧情里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激动的很，小时候总听爸爸讲常香玉的故事，虽然不像爸爸妈妈一样那么喜欢豫剧，也能听出点滋味。
二胡过门，老太太开始唱了。
是那个味，歌词也依稀记起来了，金锁与银环为爱情的挣扎过程老太太唱得质朴认真，高音部分也一样平淡唱下来了，没有经过训练也没有跌荡起伏，她的表情与唱法就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没有粉饰没有匠气更没有卖唱的卑微，如果不是生活的怡然和人生态度的乐观，老太太不可能一脸的透明与阳光，她穿了件深色小碎花衣服，昏暗的灯光下，虽然瘦瘦小小，两只眼睛透出来的纯真与干净像两道强光，闪烁着雄浑有力的利刃，把我逼入弱势尽头。还有什么比一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并乐在其中更令人幸福的。年轻的时候做过与爱人一起浪迹四方的梦，梦必竞是梦，两位老人把我的梦坚持到底，那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呀！梦离我越来越远，我已经回不来了，残留一段记忆空悲寂。
我把住在附近的母亲接下来一起听歌，母亲小老太太三岁，眼睛浑浊行动缓慢支撑自己都很难了。
我们三人驻足听唱，先生不断地鼓掌叫好，说：唱得多好呀！快八十的人了，啧啧啧。
过路的行人们不断地在他们前面的铁合子里放上10元，20元及一些零钱，虽然没有人停下来听歌，铁合很快就满了，老太太唱完了，还会把铁合里的钱压一压，对于他们来说，多少已经无所谓了，这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与我们一起站了一会，看他的神情是听不懂的，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了200元钱递给老大爷，先生上去握着他的手说：谢谢谢谢，小伙子，你一定会有福报的，谢谢你了。先生激动得语无伦次，将心比心，我们都做不到，羞愧难当。
今天不错，收获颇丰。今天就像是自己卖唱一样。
尽管世风日下，尽管那么多不如意，尽管对现在的八0后、九0后种种看法，但今天我目睹了年轻人真切的悲悯之心，几乎第一个给钱的人都是年轻人，有些年轻人走过了又折回来放点钱，这一定包含着对老人的尊重，关怀与爱都在啊。
先生对老先生说：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先生递给老先生一只烟，老先生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人家愁眉苦脸过日子，我们是拉拉唱唱过日子。
我们很近，透过昏暗的光线，我看见老先生圆圆的脸庞挂着红润，虽然两夫妻一个圆脸一个长脸，形不似神情却那么相似，祥和、善良、知足、快乐，一对河南老人在深圳街头把浪漫演绎得淋漓尽致。
两位老人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匆匆离去。
我所有的追求与价值都在这对老人面前支离破碎，划得很深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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