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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
  文 / 潘柏顺
 

    
    王老汉快要咽气了,全家老少围在他身旁,在他临终前尽最后一点孝心,也好让他老人家心里宽慰一点儿,再看一眼所有的亲人……
   “秀纹——秀纹儿,秀——纹——儿”,王老汉又在呼唤女儿了。他那迫不及待望眼欲穿的神情,好像只有秀纹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爹,我在这儿。”七十九岁高寿的秀纹沙哑着声音呜咽地说。
   “过……过来,让——我——再,看看你。”王老汉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他在顽强地和死神作一次你死我活的较量。
    王老汉今年九十九岁了,虚岁一百高寿。身体一直很好,从没有得过什么病,没有吃过药,没有上过医院。生活水平越来越好,王老汉从心眼里感谢社会。可是,半年以前得了食道癌,发现时已经是后期了。省城医院的医生让回家料理后事,营养得好能多活几个月。现在农村的日子好过了。全家人今年收入几万元,喂了十几头猪,养了百只鸡,不愁吃不愁穿,再说快要百岁的老人,他还能吃多少花多少?农村比起城市来,医疗条件比较差一点,麦乳精奶粉橘子汁之类容易下肚的营养品还是不缺的,就这他老人家也喝不了几口了。几个月没吃粮饭了,瘦骨嶙峋的王老汉就像风干了的茄子枯枯皱皱。女儿秀纹给他新做的一套养老衣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满头白发参差不齐;原来那张刚毅黝黑发红的脸膛变得黑黄黑黄,干枯的眼眶里渗出了一点儿泪水,他望着眼前的孙男娣女和旁满囤的粮食;望着桌子上的几袋麦乳精奶粉和香蕉苹果,环视一周又环视一周,最后落在女儿秀纹脸上。
    他多么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所有亲人啊!他想起三年自然灾害的岁月,想起了下着雨把亲生女儿秀纹赶出家门的情景;想起饥饿使亲人不亲,父女不父女;想起亲生女儿秀纹在这人生的最后几个月的关键时刻……一勺一勺地把麦乳精奶粉喂到他嘴里……人生苦短,人生老来还是女儿好哇!他感到无比的羞愧,他多么对比起女儿啊……他战战兢兢爱抚地拉起女儿的手欲言又止,他在无声无息向上帝忏悔,忏悔他的一生最令人痛心的过失。朦胧中,他的眼睛湿润了模糊了,他沙哑的声音,颤动着嘴唇深情地望着女儿,低沉地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该——跺——跺你那一脚……秀纹儿,我,我——对不——起你啊!”
    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后的1964年。王老汉当时五十岁,家中的铁锅铁勺铜盆铜勺都拿给大队大炼钢铁了。开始以为共产主义到了,不愁吃不饱穿不暖了。可是,谁知道是早上馍,一人一个;晌午面条,一人一勺;晚上汤,照月亮,小孩喝了尿床上。这怎么能吃饱杜子呢?王老汉想:共产主义了,不会这样吧,再往别处看看,也许不会一样。为此,他乘火车从七八十里外来到省城最小的闺女家。然而,同样是受灾之年,怎会两样?望着外孙碗里用葱花和盐水沏的清汤;望着外孙们在没饭的锅里刮了又刮;在吃净的碗里伸着舌头舔了又舔,心里真不是个滋味。闺女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是十岁,最小的也五岁。闺女对父亲说:“现在吃食堂了,一人一份,咱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过几天,你还是回家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老汉一肚子的火气憋在心里没发作……亲生闺女要赶老子走啊!
    家里没粮食,女儿三十岁,因孩子多,身体不好,经常头晕,还要到郊区几十里以外挖野菜,拾麦子,女婿在外地工作,一个妇道人家支撑起这个家可不容易啊!可是,王老汉饿得声如狼嚎:“我养活你长大成人嫁人了,我来了,你得还债!叫我去街上食堂买着吃,去排队,甭想——!”他清楚地知道,到街上买着吃,天不亮就得起床排两三个小时的队才能摊上一碗稀面条,要想买第二碗还得从头排队;有时候排到跟前,饭卖完了。只好饿着肚子买些山楂片充饥。有钱也难买到东西吃啊!有一次,他亲眼看到有一个妇女抢了一个人刚买的油条就吃,咬一口吐上吐沫,别人撵上来,看见那妇女又踩在脚底下,又气又恨又无奈。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人在饭店前抢了别人饭桌上的馍,一边跑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着吃,一边没命地向前跑;逮住了,打个皮开肉绽,死去活来,都是为了嘴啊……这样的日子,他能住下去吗?!王老汉只得不告而辞了。养活这样一个女儿,如此这般不孝敬老子,不让外孙吃也得让他老子我吃啊!他走了,带着伤心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走了;带着饥饿的恐惶走了;带着父女感情的裂痕走了……他发誓:从今以后永不再来闺女家。
    没过几天,秀纹带着一个空面袋走娘家来了。她没有给爹娘拿什么礼物,空着手,两个肩膀托着一张嘴巴,连给父亲买一根烟卷也没有。父亲争竞女儿不通情达理,不孝敬老人,不理不睬她。
    女儿回娘家不是看爹娘去的。女儿是去谋生活的;是去娘家地里掐红薯叶儿充饥去的呀!为了一家老少五张嘴巴。远乡的红薯地里还可以刨到一点点没刨净的红薯;那个秋天,红薯刚收后,红薯秧还在地里一堆一堆的放着,青褐色的红薯叶发春诱人。近乡的饥饿把红薯秧红薯杆都碾成面粉吃了啊。再说,到了娘家门上,再荒年也不难捞不到一把菜叶的。
    秋后的田野上,阴雨连绵。犁铧深翻了的田地翻滚着黝黑发光的泥土波浪,有些地里还可以看到麦苗已经青青的了。唯有田间地头还有几堆霜打过的乱蓬蓬的红薯秧。深秋的田野更显得萧条,凄凉……
    秀纹在娘家掐了两天红薯叶。就是田头这几堆红薯秧,使她捞了一捆,背也背不动,扔又舍不得。大队的大队长是她本家叔叔,碰巧在她回村的场边遇见了,他也不留一点情面,派民兵把她连人带物拉到大队部,不分青红皂白就说:“这红薯叶是队里的,生产队还没拉回,谁让你弄的?!你知道生产队不要了?想偷队里的红薯叶,没门!”
    秀纹再三说好话:“叔——,看在叔侄的份上,不再掐还不行吗?我确实不知道……”
   “亲戚朋友更不能迁就。就你知道红薯叶可以吃,别人都是傻子!”
    王老汉气得直跺脚,好说歹说,总算把女儿放回来,可是红薯叶全被扣下了。王老汉是个性情中人,女儿这回给他丢了大脸,多不光彩。想起女儿让他到街上买饭吃,赶他回家的情景,不由得恼煞人也,一脚把女儿跺出门外。秀纹几天没吃好,浑身无力,她后退几步,一屁股坐个仰面朝天。老天下起了雨,王老汉喝道:“滚!你给我滚!你个不要脸的,丢人败兴,哪辈子作孽了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女儿。现在是你到了我的家门,不是你撵我的时候了;该我撵你走了。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闺女,你也没我这个父亲。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登这个家门。”王老汉把积郁和不忿一股脑全兜了出来。老伴拦也没拦住,劝也劝不了,还差一点把她也推倒在地上。母亲留着热泪望着女儿从泥窝里爬起来,女儿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
    女儿走了,冒着连绵秋雨,顶着已有寒意的小北风,踏着泥泞的乡间小路,摸索着走了六七十里地夜路,,那天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秋夜是那样的黑沉沉……后来,秀纹病倒了,差一点儿一命归西……
差不多快五十年了,除了母亲经常来女儿家,王老汉一趟也没来过。女儿清楚地知道爹的脾气。女儿怎能跟爹记仇呢!逢年过节,自己不去,就让孩子拿些酒肉点心去,王老汉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对不起女儿,也没脸到女儿跟前来。
     王老汉的食道癌被确诊以后,闺女就带他到省城大医院医治;后来,又接他到家里来住,慢慢养病,让年迈的父亲在有生之年感受到亲情和温暖。王老汉带着羞愧的心理,住在女儿家养病。他经常有意无意地向女儿提起这事,好像这是他一生犯下的最大最难以饶恕的错误……
   王老汉的舌头短了,说话不那么清亮了,他反反复复地断断续续说:“秀纹儿,对——不——起——……”
王老汉的呼吸紧凑急促起来,他睁大着越来越黯淡无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女儿。想竭力直起身来,突然,他的眼光直了,两手无力地伸向两侧,心脏停止了呼吸……




2013/8/18 14:17:58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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