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和秋天恍如水火，泾渭分明，天气才不管你要不要写诗，20号还像放在火炉上烤煮的杭州重庆，21号就成为被凉水淹没的抚顺汕头，季节的鲜明性格就是如此，女人一般，爱你的时候“热”，讨厌你的时候就“凉”。
同样可以用女人打比方的还有路程，从鹤壁到洛阳约250公里，过去约要10几个小时。记得小时候曾经到洛阳白马寺看过骨科，要历经公交车、火车、长途车、轮渡等几个回合，那是真正的颠簸。现在开车竟只有两个多小时，全程高速，一马平川的坦途。若比较，那时候的旅行就是老气横秋的“熟妇”，如今则可比喻为艳若桃花的少女。到洛阳，早晨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尚沾染着太行山的尘土，汗未落，已被洛河上微风的纤手擦拭得干干净净。
简单比较过，若只说“老”，鹤壁不比洛阳年轻。夏朝是中国历史的一笔糊涂账，不必说。之后的商汤在洛阳和鹤壁都定过国都，那些事都发生在3000年以前，洛阳在先，鹤壁在后而已，几百年只是一瞬间，就像我要在洛阳见到的孙杰，他大我几岁，是老哥，我小他几年， 是老弟。
好在我们去洛阳并不是为了解决历史问题，不是为了九朝古都、不是为了武则天、不是为了佛、不是为了关二爷，更不是为了牡丹。到洛阳，只为我偶然翻出孙杰的一张名片，突然和他通了电话，随意约了一次，然后就启程。一切都不像历史书编排得那么井井有条，环环相扣，皆有前因后果。人生就应该如此，偶然而为之，自然而然，不确定，才有趣味。
认识孙杰是在韶关五月诗社成立三十年的聚会上，一米九的大个子，在六月的桑拿天里浑身汗水，仍然慷慨激昂的向一大群南方诗人讲述他在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经历。“一个北方人。”我立刻就断定。在他的眼里，那一段铁与血的经历肯定如诗如画，但当时有多少人被感染了呢？反正我没有，我只记得他一个人在大声说话，其他人在小声说，他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感动之中。后来我对别人说，这就是北方人的性格，这样的人在中国历史上是经常出事的一拨，远的不说，近的就有著名诗人叶文福先生，想说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就像一座大厦上的一块砖，别人都是面对面，一块块垒起来， 你却要显示角棱，怎么能够和大家“步调一致”。
在孙杰的办公室里我们坐定，我看见了书法、乐器、茶具，这些都是应该有的，因为，我也有。然后是品尝女诗人怡凝刚刚买来的西瓜。一块西瓜下肚，我调侃，“很甜，一半是因为怡凝的美，一半是因为孙杰的豪爽。” 孙杰说，“前一段来过的叶先生、周良沛先生和五月诗社的桂老师等都有同感。”我说，“英雄所见略同。”“当然，”我赶紧补充，“英雄是他们，我不是。”
孙杰是搞房地产开发的，在洛阳小有名气，曾经顺风顺水，也有过麻烦和坎坷。在洛阳搞房地产除了要和政府搞好关系外，还不能乱挖，没准儿就挖到什么王的坟头上，那可就麻烦大了。
中午吃饭安排到“什么什么”饭店，（我忘记了名字）是孙大哥的定点饭店，过去经营的是燕鲍翅，现在改大众菜，装修豪华，服务也到位，其中一道菜“鳄鱼舌头”让我大为惊奇。“鳄鱼的舌头怎么是这个样子呢？怎么就像肥肉片呢？这鳄鱼咬死过什么人吗？”我一连串的疑问。我研究鳄鱼舌的时候，怡凝谈起了叶文福老师，“叶老师一生坎坷，因诗获罪，连及家人，妻子、女儿的生活都蒙上阴影。”“是啊，我很尊敬叶文福的，我曾经把他比作中国的巴尔扎克，不仅精神上相似，而且形象上也雷同，大脑袋、宽身板，桀骜不驯的性格。”我嚼着鳄鱼舌，边回答。孙大哥说，“上次叶老师来洛阳，在酒桌上把他所有的诗歌都朗诵了一遍，激情不减。”怡凝插话，“叶老师的妻子也是一位诗人，她很爱叶老师，这一点只有女人能感觉到。”我突然想到，不久前，另外一位女诗人也给我谈起过类似的话题，好像是说，“叶师朗诵诗歌的时候，叶师母用一种崇敬的目光看着他，并轻轻地牵着他的手。”这才是真正的爱呀，我是羡慕嫉妒恨百感交集。吃完了鳄鱼舌，我立马要学叶老师，要当场胡诌：“初秋时节会洛阳，草木无花亦闻香。怡凝就有真国色，孙杰敢写好文章。六驾王城埋枯骨，九朝诗篇更铿锵。武后未尝鳄鱼舌，不知神都是洛阳。”
下午我们擅自行动，去了关林。我随行的师老弟特敬关公，从第一道门开始，高香就烧个没完。我关心的是那些老树，它们才是真正的古董。有些树像怡凝，亭亭玉立还藤缠花绕；有些树像孙杰，往高里长，想看看庙外的世界；有些树像叶文福老师，龙卷风似的拧着，宁折不弯的样子。他们忙着烧香磕头的时候，我去看了石头，洛阳特有的牡丹石，黑色的石头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栩栩如生。抚摸这些石头，我联想，在洛阳可能只有两种人，一种人过世后，都化作青烟，飘渺无迹；一种人就变成了这些石头，死了也要开花。
未出关林，孙大哥的电话就打来，说要吃晚饭。我说，真的不好意思打扰了。大哥说，你赶快来吧，有几个朋友一起吃。
好在晚饭安排在地摊，眼界开阔，神清目爽。仰头可以看天上的星星，开怀可以感受徐徐的微风。一张木桌旁早已有宁先生、李女士、张先生等在座，当然还有主人孙大哥、怡凝。
猪蹄、大骨头、烧烤、小菜、白酒、扎啤，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开喝，这是最容易醉的场合。
席间，李女士谈起一件往事，有一次她午睡，梦见和朋友去了“盛唐遗址”，据说那是武则天出生的地方，天平公主也在那里生活过。她和朋友们一起看仿古演出，突然一个参加表演的红衣女子跑下台来，扑进她的怀里，一边亲她，一边叫妈妈。醒来后就感觉不适，去医院检查，大夫说，你怀孕了。怎么办呢，和家人商量，不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啊，再说这事神叨叨的，让人费解，去堕胎吧。奇怪的是跑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做好人流，那个要转世的孩子怎么都不肯离开，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打了胎。
“神迹，神迹，” “你要是真的生下这个孩子，没准儿不是女王，就是公主。”大家纷纷评论。
旁边宁先生刚刚当了姥爷，闺女生了一个十斤多的婴儿。他让我们看了他的手机，孩子生下的那一刻，他办公室的发财树竟然开了花，这在北方是不多见的，奇的是孩子一生下来，花就落了。“好兆头，好兆头啊，”大家又纷纷喝酒。
有这么多奇闻异事佐酒，大家喝的兴致很高，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第二天要回去，顺便要去郑州办点事。听从孙大哥的安排，去市中心看“天子驾六”。
一个大坑，考古挖掘遗址，类似的我看过“兵马俑”、“马王堆”。
这是东周的遗址，鹤壁曾经演绎过西周的故事，周武王、周文王是周平王的先辈，这些开国元勋们并没有这么大的排场，文王、武王甚至都不知葬在何处。历史都惊人的相似，开始都讲所谓清廉，后来就开始讲奢华，然后就开始搞腐败，然后就灭亡。我心里想，坑里面是一群腐败分子，这是一定的。想象一下，那个年月，周平王们乘坐天子驾六，去哪视察时都前后呼应，检阅仪仗队时更威风凛凛。而平头百姓们可能连自行车都没有，更不要说摩托车啦，去沃尔玛、家乐福买酱油只能靠“11路”，太不公平了，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过，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这些话我只是自己想了想，没敢给孙大哥他们说，他们那么爱洛阳，我一旦说了，怕影响他们当洛阳人的积极性。
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到洛阳我没有对白马寺、关林、龙门石窟、天子驾六、武则天、牡丹花有什么好印象，真正让我感动的是，孙大哥和怡凝这些朋友们的热情。在高速公路口，我拥抱了孙杰，想拥抱怡凝，试了试，手臂都张开了，但没敢，又缩了回去。那一刻，我特激动，历史哪有现实好啊，在洛阳，我不能坐六匹马的座驾，不能摸佛的衣襟，不能和武媚娘交谈感情，不能同关二爷争论兵法，不能给牡丹仙子写情书。但是我抱了孙大哥，吃了孙大哥的，喝了孙大哥的，这一切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临别时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给孙杰、怡凝和朋友们一个许诺——什么时间到鹤壁，请大家吃油条，喝胡辣汤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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