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阜敏诗集《掠过心谷的风》序
A
在粤北文坛，温阜敏早就以一个新锐评论家的身份在大家心中留下鲜明印象。几乎在每一次文学甚或其它人文学科的研讨会上，都可以见到他的身影，听到他见识独具的评说，他的学术论文，见诸省内外各种报刊，其中不乏获各类奖的优秀之作。
近几年，我却又惊喜地发现：市内外的一些报纸副刊上，常常有他的一组一组新诗刊登；韶关五月诗社社刊《五月诗笺》月报上，也不止一次刊出了他的诗作专页；在去年由韶关、郴州、赣州三市文联、党报和五月诗社联合举办的“红三角旅游诗歌大赛”中，他的《南华寺组曲》在一千多篇参赛诗作中脱颖而出，荣获了二等奖……应该说：粤北诗坛从此又多了一员富有实力的干将!
作为粤北最高学府——韶关学院中文系的一位教授，温阜敏的教学科研任务是繁重的，但他还担负了学院文学社团的指导、市作家协会理事和市评论委员会的许多实际工作，对粤北文学的发展，他作了许多实实在在的推动与贡献。温阜敏这本诗集的出版，既是他辛勤耕耘的成果，也是颇为活跃的粤北诗坛的一个新的收获。值得称道的还在于，在粤北众多中青年诗人的歌唱中，他发出了自己独具特色的心声，引发了学院众多学子及校园外许多青年读者的共鸣。这几年，我与韶关学院几个文学社团接触过程中，每谈起校园诗歌，常常听到“温老师的新作”“我们的诗请温老师看过”这样一些话，足可证明温阜敏的新诗创作在青年诗爱者中产生的良好影响。
我相信：这种影响来自于温阜敏对诗的热爱与执着，更来自于他的诗作内在的精神魅力。温阜敏在一篇比较文学论文《孤独：高尚灵魂的夜行》中，谈到里尔克、海子等诗人时概括道：“正是肩负着寻找精神家园这神圣的责任，执着对整个宇宙人生秘密的孜孜探求，满怀着苦难人生的思考，他们在孤独的黑夜里，奔走在苍茫的大地上。他们悲天悯人高尚的人道主义灵魂，在漂泊中闪烁出光辉的踪迹。”我想：将这段话移用在温阜敏的诗歌创作实践上，也是颇为合适的。这正是我读他的这本诗集所得到的最突出的感受。
B
在整个社会经济大转型的新时期，精神环境的真实危机已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所关注。作为社会精神产品的文学也引发了大的转变，从过去的政治功利走向世俗的功利，消费性、消遣性写作大行其道，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探寻和对人生意义的追问日渐淡化。前些年学界关于人文精神的论争，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应该说，在当前这个文学的生存困境中，坚毅的坚守者依然不改初衷，执着于文学的本真与人类的良心。不论时代发生怎样的变化，文学都应当对人类的生存处境和精神处境予以关切、探索和思考，应当为解脱人的精神困境投入真诚和热情，以理想之光给人类心灵以慰藉和照耀，以自身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去表现和满足人类对“爱”和“善”的永恒需求。
温阜敏以自己的诗歌创作，对此作出了积极的努力。他的这本诗集，题材颇为广泛，内容丰厚，既有童年生活、知青岁月的回顾，又有校园生活、城乡风尘的描绘，更多的则是他在祖国大地山川行旅、古今书海探潮的抒写与思索。不论是哪一类题材，其诗作无不充盈着作者对生活的真诚与热情，无不闪烁着作者对人生的关切与识见，而构成这些诗作根本内核的，则是对精神家园的追寻、对人文精神的弘扬。
“在平凡的日子里/何妨让灵魂远足/否则，它会萎顿于安逸/浑身斑锈慵倦/像一把卷刃的刀/该让它攀高山越大洋/走沙漠过草原/向蓝天倾诉/去拥抱远方……”这一首《探险的灵魂是美丽的》，可视为作者的“宣言书”。人不能没有衣食住行，对生存状态改善并趋于完美的向往，是人的正当基本权利。但仅此是不够的，在日渐富足的人们中，许多无聊感、“没劲”、怅然无着等情绪四溢，正表明人的灵魂空虚而产生了精神困境。“没有活力的灵魂/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只有“让灵魂重新洗礼”“放逐灵魂去漂泊”，才能让“灵魂峻峭/愈发美丽无比善感多情”。作者以真切的体会述说并启示人们走出精神困境，重建人类精神世界的浪漫情怀，为我们这个不断变幻的时代环境，提供了一种新理想主义的人格、操守和行为方式。这一个主题，体现在温阜敏的许多诗作里。他视自己为“大山之子”：“大山魂兮壮我/我便是高耸的森林/是经霜怒放的野花……回望 信念如磐/只要山还在/大地就会有高度”。这最末两句，真是可圈可点的至理名言，让人过目难忘。在《黑夜里的文学》一诗中，作者写道：“文学在夜行/苦行僧执着朝圣路/……黑夜里的文学/已远离荣华富贵/在世间边缘/只抱有无私的使命/真正的尊严/只留下虔诚磐石虎踞/信念高峰耸立/心在搏动慈爱/血流汩汩无声/红淌开东方——/救赎的圣洁霞光”。这些诗行可以看作是作者自身的写照：以纯正的文学写作，救赎日渐世俗化的灵魂，更显得圣洁而坚强。作者以真切的情怀，深刻的体悟，为《山乡女教师》平凡而艰辛的奉献而赞叹；为《中国足球》“梦碎终场”而“憔悴”和“呼唤”；为“春寒料峭/微雨中“山村女学生”那双无辜的赤脚”而“心顿然冰凉”、陷入“沉思”……读这一些诗，我们不仅受到诗情诗美的感染，更重要的是引发了灵魂的震颤、心弦的共鸣!
在温阜敏的这一本诗集中，占了很大份量的是作者游历祖国山川名胜的旅游诗，这也是最能体现作者创作特色的一些作品。中国山水诗源远流长，历代山水诗中蕴含的宗教观、哲学观和审美观，早已成了中国古代文学优秀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诗中的旅游诗与古代山水诗有着天然的承继关系，但却显露出大量与时俱进的新质与特色。温阜敏的旅游诗自然少不了对传统的继承，如《姑苏掠影》《梦江短歌》等组诗中体现出来的古典美、意境美；《飞霞山小记》《南华寺组曲》等诗中的宗教情怀，“饮清风 享明月”“物我两忘/恬然于了无挂碍”的人生感悟，显得空灵跳脱，意境悠远。而更多的却是以现代人的情怀去审视、去体味、去思考、去升华，把古已有之的自然山水名胜作为新的意象载体，去表现一种生气蓬勃的现代审美意趣，去探寻充实灵魂的人文精神。作者游览荆楚大地，写了《古楚编钟》和《桂子山之秋》等诗作，意犹未尽，又浓墨重彩地写了《桂山苇草》一诗，起句便是：“我是桂子山的苇草/一株思想的小植物”。好“一株思想的小植物”!让我顿时想起法国十七世纪著名哲学家帕斯卡尔那一段不知震撼过多少人心灵的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棵苇草，是自然界中最脆弱的。但是，人是能够思想的苇草。要摧毁他，不必全宇宙都武装起来。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于死地。然而，即使宇宙毁灭了，人仍然比毁灭他的力量更尊贵。因为他知道自己面临毁灭，以及宇宙优越于自己的事实。而宇宙对此一无所知。”(《思想录》)温阜敏肯定也为此名言心动过，此时触景生情，借桂子山的苇草，抒写了自己，也是现代人在追寻精神家园中“踟蹰不已”而产生的“许多思想碎片”，最终“在大森林的边缘/拒绝荒芜/讲述自己的寓言”。心路历程借助眼前的景物，生动而形象地展现，整首诗深刻的哲理内涵，给予读者多么强烈的感染与启迪呵!帕斯卡尔宣告：人类“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之中”，因此“我们必须站立起来”。温阜敏的这一类旅游诗，正是靠内在蕴含的深刻哲思，得以在读者眼前“站立起来”。并为读者的灵魂得以“站立起来”而增添支撑的力量。
C
温阜敏的这本集子，选入了不少取材于古今文学名篇或经典艺术作品的精彩之作，行内人称之为“下水作文”也好，我们视之为作者长年讲授的中文教材的阐释之作也罢，既鲜明地体现了他作为一位学院派诗人的风格，也形成了粤北诗坛一道罕见的风景线，开始引起众多读者的关注。
不论是读《诗经》、屈原、辛弃疾等的古代经典，还是读毛泽东、鲁迅、王愿坚等的现当代名篇，以及欣赏广东音乐、西部情歌、二胡名曲，作者都不是简单的亦步亦趋的图解浓缩改写，而是以自身对历史、社会、生活的真切感受，去挖掘原作别具新意的深刻内蕴和浓烈诗意，进行了别开生面、独具匠心的再创造，把读者带进一个全新的艺术境界。
这些年，教育改革正在逐步深化，大学文科教材改革的呼声也逐渐高涨。许多有识之士指出：人文精神的缺失已成当前大学教育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并有学者依据人文精神为指导编出了文理科通用的新教材，开始在一些学院试用。因此，我读温阜敏的这类作品，更看重的是其中蕴含的对人的精神关怀和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借洞庭作腾驾之梦罢/佳期总在隽永的地方。读屈原《湘夫人》写下的《洞庭恋歌》，让人领会的不仅仅是纯粹的爱情，而且是美好理想的“远方”。读鲁迅小说《社戏》写下的《怀念社戏》，作者反思：“难道成长的代价/就必须告别纯洁的天真/是否为成熟让路/不能不砸碎无饰感情”?答案自在不言之中。听《二泉映月》写下的《不落的弓弦月》，让我们看到一个“古老民族的魂灵”，看到了“生命的尊严”；读王愿坚小说《七根火柴》写下的《火种寓言》，则让我们听到了中华民族从血与火中“一步步/走上精神的高地”的隆隆足音……诗人在当今这个一切都已物化了的世俗环境中，高扬信仰和理想的旗帜，以自己的诗句，与一切热爱生活的人们进行灵魂的对话，共同探讨走出精神困境的人生道路，显得分外可爱。
英国著名诗人雪莱在《诗辩》一文中写道：“人是一个工具，一连串外来和内在的印象掠过它，有如一阵阵不断变换的风，掠过埃奥利亚的竖琴，吹动琴弦，奏出不断变化的旋律。”温阜敏把自己的这本诗集命名为《掠过心谷的风》，莫不是受了如上论述的启发?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足为凭。但温阜敏的诗作，带给我们的，的的确确是一阵阵让人心智清醒的精神之风呵。
祝愿温阜敏在今后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2003.6.29—7.2于粤北山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