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如果不是十多年前的那场车祸,我至今仍能听到外婆爽朗的开怀大笑,仍能吃到外婆亲手腌制的美味萝卜干。
那场车祸发生在老家衡阳车江镇。当时外婆正在自家门口,一个醉驾的司机,开着大货车,把外婆猛地一下撞飞了十几米远,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我们这些远在外地的亲人,都没来得及临别送终,令人痛心。
外婆生前,性格开朗,笑口常开,从不见她愁眉苦脸。好象就算世界末日,也不会令她担忧;“杞人忧天”的事,与她无缘,绕她而走。我常想,这可能与她爱喝白酒有关。都说每天喝八杯水,有益健康,可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从不喝水,她只喝酒。平时口渴了,喝酒解渴。这都不用说了,更没有想到的是,她招待客人不用茶,也用酒。有一次,外婆来我们家小住,父母亲怕她人生地不熟,住不习惯,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年龄相仿的湖南籍老婆婆做朋友。每次老婆婆来我们家玩,外婆招待人家的就一样东西---酒。
“来来,喝酒。”外婆一边说,一边就热情地给老婆婆倒酒。偏偏老婆婆不喝酒,外婆就会笑呵呵地说:“嘿嘿。嘛得了罗(湖南衡阳话:怎么办啊),老婆婆不喝酒”。然后,自己倒一杯,喝起来了。
酒必须是高度白酒。50度的白酒,外婆喝到口里就象白开水,没有味道。给她买酒是我的任务。五升的可乐罐瓶子,不到一星期就喝没了。她抱怨酒没有味道。我到商店里,跟老板说:
“这酒不行,太淡了。”
“还淡?55度了。”
“不行。再高点。”
“没有再高的了。再高就不能喝了。”
我把商店老板说的话转告外婆。她就嘟嘟嚷嚷地说:
“你们这个韶关不好,连好酒都买不到。”
没有高度白酒的城市,不是好城市,这是我外婆的“高论”。
外婆七十多岁,眼不花,耳不聋,腰不驼,能吃能睡。有一次,在我们家阳台上,她看见对面住宅楼阳台上站着一个老阿婆,背驼得很厉害,就喊我过去,乐呵呵地指给我看,还弯下腰,做出驼背的样子。
“外甥,你看,背驼成这样,造孽啊。”
“外婆,不要笑人家,这样不好。”我生气了。
“哦。不笑。嘿嘿嘿。外甥说我了,不笑了。”
我虽然批评外婆,心理却疑惑了:不是说酒喝多了伤身吗?外婆几十年如一日,天天把高度白酒当茶喝,怎么就这么健康呢?传说中的酒仙,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唐代李白喝酒,写出流传千古的诗篇;我外婆喝酒,腌制出美味萝卜干。
那是孩提时代的事了。
那年春节,我们全家回衡阳老家过年。赶到外婆家,天已经黑了。吃晚饭时,外婆从吊在饭桌上的一个竹篮里取出一个瓦罐,打开瓦罐的盖子,接着又用筷子从瓦罐里夹出她腌制的萝卜干,给我们做菜吃。那萝卜干长长的,黄黄的,互相缠绕在一起,还拌上了许多剁碎的红辣椒,显得非常诱人;吃进嘴里,酸酸的,甜甜的,都恰倒好处;而最过瘾的,是咬起来脆生生地响。这么好吃的萝卜干,我只吃了一次,到现在都忘不了。多年以后,有一次,我看到超市有包装得漂票亮亮的萝卜干,就买了一袋,想跟外婆做的比较一下,看哪个好吃。路上开包吃了一根,哎呀那个硬啊,吃起来象是咬树根。我想,要是象外婆做的那样的萝卜干也放到超市里卖,肯定火暴。于是就打电话到衡阳老家,问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的舅舅,是否会做萝卜干。舅舅说不会做,外婆没有教他。由于外婆已去世,她腌萝卜干的手艺也失传了。
外婆虽然去世多年,但是她留给我的,没有眼泪和悲伤,只有爽朗的笑声,和美味的萝卜干。这些美好的记忆,将会永存。
2013年10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