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株向悲哀而生的植物,只是生得好,枝叶繁茂间,隐约可见健康的脉络。”影子说完了拈须微笑。你笑而不答,将眼神投向近旁的那几丛在正午阳光下已有几份倦态的白杜鹃。你依旧留念着那天夜晚看见的它们,在灯光的掩映下,宛如处子,不染半点尘埃。三月还冷,四月暮的天气热得像伏夏,你的春呢?你揣测着:是不是在来时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沾满了淡紫的花瓣,你的脚印一定要寻到一处空白,才肯落下去,生怕自己踩中的是它们的一根柔骨,只是小心翼翼地,等走完了这一段路,你便是满额的大汗,却舒心地笑了。你将一花一草都看成是极要人们尊重的活生生的生命。影子问你,你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为大地所承载,这又若何?你微笑着并指山脚下的一座新坟答到:终是要以身献祭,肥沃土地。问者无语。
你生来就是一身的瘦骨,却一任夕阳的余辉将自己的身影一再拉长、拉长,让人看得心惊。你却泰然,归家的脚步也放得轻松,不曾惊扰屋檐下栖息的谷雀。偶有一两只白鹅,也是大大方方地与你擦身而过。倒是让路旁的梧桐树起了野心,自摘了花盏,掷打过路人。你,笑微微的。
展开一卷古诗,偶尔也会提起那午夜的梦,是旧日的一位好朋友,她一路挥舞着大刀砍杀过来并且愤愤地说:“你是回信还是不回?”——你只觉得那惨然的铁家伙与她娉婷娇弱的身姿不相配,而且如此粗犷的个性怎会是她?只是梦中情景却又是如此真实。你痴痴地笑了起来,不觉三两滴清泪落下来,濡湿一段诗文,便是阻了一段识字的梦进来: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朋友不知道你的信债欠得太多,你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先还谁,只是愧疚与祝福同样都生自心底……
你迎着影子的目光,说到:“家中无人嫌我是女儿身,都要叫我读书识字。”
你六岁的时候,祖母便将你一个人关在四壁都放满了书的阁楼里,且取下了一叠诗卷,要你读与临写。说是要墨砚旁,经年润泽,才能养出骨子里的诗书气质。你也乖巧,诗卷是越翻越厚,终于积成了如今挥不去的淡雅墨香。而祖母早在八年前病逝。
“那草叫什么名字?”影子手指水潭中开天蓝色花的植物问你。
“草?是溪荪了,多年生湿生草本。——影子啊,你考我?”你偏头转向影子。影子点头,微笑。你恍然间似乎又明白了些许道理,心生感激。逝者如斯。
“祖母交我背的第一首诗歌就是汉乐府民歌《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小的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祖母宠爱我,却又要我背这么长的诗歌,想是祖母也要我成为像罗敷那样勤劳坚贞敏慧的女子吧。”你望着远处的水榭,有两只白色的不知名的鸟落下来,互相梳理着对方的羽毛……
走到一处墙角,影子与你并肩站齐:“天色晚了,早些回家休息。”
你看见斜阳一寸一寸地终于落下去,回头再找影子,已经不知去向。复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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