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明,天空湛蓝,阳光耀眼。这样的天气与我的期望相差甚远,清明节不该是这样子的,为什么不能古典一些?莫说雨霏霏,就是云沉沉也好啊。连高远的“天心”都不古了,我们这些俗人的“凡心”哪里还有惆怅。
好在昨天半夜刮了一阵风,呼呼啦啦的动静不小。好像家家窗外都有人拍窗户,那些故去的亲人都等着去看望他们,半夜里就开始催促了。
凌晨时做了一个梦,远处似乎有马蹄声响,踩着呼呼的风声由远而近。醒来天已放亮,窗帘一动,似有马鬃掠过,像是刚刚从梦境中跑出的那一匹,疾风一样越窗而去。在枕上迷糊了半刻,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南下时,他和团长请了假,骑着马,带着兵回唐山老家送我妈妈,到家时也是天光初放,好像也是春天,他看见老家的柴扉紧闭。
爸妈死后,我始终想写一个关于他们的故事,虽然是亲骨肉,但妈死的早,爸又极少讲他们的过去,能利用的素材不多。我曾写过一篇《爸爸妈妈的故事》,讲述1945年抗战结束,在四野当兵的父亲因战负伤,在承德战地医院,遇见当护士的妈妈的经过。在我的想象中,那时候爸爸很英俊,妈妈很文静,爸爸开朗,妈妈善良。最终他们是如何相爱的,我不知道,也不懂得该如何描写。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部队开拔时,妈妈就跟着爸爸偷跑了。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和情节,但我就是无法写出来。当我的笔触写下他们的名字时,遇到了心理障碍。一个做儿子的,无法把自己的角色与父母交换,站在他们的位置去体会爱情与生活。
很多年来,我都一直心存惭愧,我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给父母尽孝道。后来,他们都相继离我而去了,我也没有太多的悲伤。但我时时会记起他们来,妈妈的蓝布衫,爸爸的丝瓜架,还有许多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关于妈妈的记忆都沉在心底深处,而爸爸的记忆都漂流的很远,我无法把它们聚拢在一起。整整一个早晨,我都被那些记忆困扰着。我把思路向远处扩展,20年、30年、50年,那些支离破碎的幻影一幕幕晃动,竟然逐渐清晰了起来。
8点,一个老兄打电话给我,他也是没有父母的人了,我们像两个孤儿一样聊了几句——
我:“你好,大哥,今天没有去上坟啊?”
老兄:“昨天去了,你今天去吗?”
我:“是,我马上去。”
老兄:“我们都是没爹没娘的人了,没人疼,没人爱了。”
我:“是啊,早晚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去另一个世界团圆。”
老兄:“其实上不上坟没什么意义,活着的时候好好的,死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我:“对,我和你有相同的感觉,我就想,假如我爸爸妈妈那儿通电话,我会打过去,告诉他们今天不去看他们了,我要在家里写他们的故事。”
老兄:“哈哈,好,我想他们会理解的,你能想着他们,写出他们的故事来,就说明他们仍然活在你的心里。”
打完电话我就出门上坟去了,在他们的坟前我告诉他们两件事。一件是要给他们修修坟,重新立一块碑;一件就是我要继续写他们的故事。我要写一本书,让他们活在字里行间,从那些沉重的泥土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没准儿我会和他们再次相遇,或者,我就做一个旁观者,像看电影一样在银幕前,看他们牵手从远处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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