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是极有缘的。
至小，我便从没和母亲红过一次脸。记得，母亲对我最生气的一次，是我刚入学时，那时学拼音，我的字母A总写不好，便拜托大我三岁的小姑姑帮我在作业本上写了两行。母亲知道后，也没吭声，转头走进柴火间，拿了条小竹鞭，在我手心狠狠打了两下。我望着手掌心里的两条红痕，眼泪哗哗而流。此后，我的学习就再也没有过任何的弄虚作假，直至毕业后又走入学校教书，对学生对自己，我都力求一个真字。
我是家中长女，脚下是三个顽皮的弟弟。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母亲对我自然又是倍加疼爱，虽说是在山区长大的，但平常除了干一些简单的家务，我是极少到山里去干活的。假期的时间里，我都猫在家里看书。那时，父亲是村支书，村里订的书报杂志都往我家送，因为我们村是镇里最偏僻的一个小村庄，一般十天半个月的才见邮递员来一次。邮递员每来一次，客厅里的一个小茶几上就堆满了各种报刊杂志，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辽宁青年》和《广东文艺》，还有一些《参考消息》和一些省市的日报。那些日子我是最开心的，一有时间就一头扎进这些报刊杂志中间去，经常忘记了煮午饭和晚饭。母亲回来了，看看客厅里沉迷书报的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责备。直到现在，每次回娘家，我都会带一些书回去看，或者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些旧书来看，母亲总是满意地看着我说：“你三个弟弟都不爱看书，你父亲买回的各种书籍杂志，都是你一一看完的。”其实，母亲也是极爱看书的。小时候，我就非常喜欢看母亲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的情景，在我小小的心灵里，觉得看书时的母亲是多么地祥和美丽。母亲虽没有大家闺秀的豪放大气，却一直保持着小家碧玉的温婉尔雅，从不大喜大怒。或许，我就是希望自己能像母亲一样祥和端庄才爱上读书的吧。
印象中，小时候的我和母亲并没有过多的交流，我总是极其欣赏地看着母亲做的一切，而母亲也总是很欣慰地看着我慢慢成长。但在我成长过程中最关键的那几步，母亲总能用最简短有力的几句话，促使我思考，进而做出选择，而不会迷茫仓惶。比如爱情，母亲说：“爱情是可以选择的，而亲情是天生注定了的，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意愿来选择。”于是，我果断地选择了我的亲情认可的爱情。一个帅气的男孩并不知道我在恋爱中，他想追求我，母亲说：“一些帅气的男人中看不中用，他们中的许多由于自身的优越而不会怜惜自己身边的女人。”我微微一笑。母亲接着说：“爱与不爱，要给别人一个明确的表态，不要让别人认为你和多个男孩关系暧昧，女孩要有保持自己身价的意识，不要让自己的名誉掉价。”于是，我学会了尽量避免伤害那些喜欢我的男孩，有了爱情的我，也不拒绝异性的友情，并且总能恰当地拿捏好爱情与友情的分寸。当我的恋情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母亲说：“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在每一个失败的爱情里，如果没有保护好自己，女孩子的身心伤害会比男孩大得多，并且这种伤害有可能会遗留在女孩一生的遗憾里。”我牢牢记着母亲的话语，与夫君结婚十六年来仍恩爱如初。
结婚后，每次回娘家，吃过晚饭后，老少爷们都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和母亲则炒几抓花生或者爆炒一碟花生米，然后，我去洗俩酒杯，母亲则从碗柜顶上随意拿一瓶酒下来，满满倒上。母女俩坐在厨房一角的小饭桌旁，一边喝酒一边唠嗑。特别是生了孩子后，我与母亲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常常一边喝酒一边笑声不断。父亲走进厨房，看着我们母女，摇摇头说：“我们家的女人都爱喝酒啊！”我和母亲大笑，问：“来一杯不？”父亲摆摆手，说：“算了吧，不打扰你们母女雅兴，我还是出去看电视吧。”我和母亲相视一笑，继续喝酒。
多年前，我是一个不爱打扮的女人，一直认为穿着端庄整洁就可以了。直到有一天，母亲来家，看见我穿着一件还是结婚时买的上衣，轻轻地对我说：“女人要学会装扮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年，难道连买一件新衣服的钱都赚不到吗？那不是白辛苦了一场吗？”母亲接着说：“你这衣服虽然质量非常好，这么久了还崭新笔挺，但毕竟是太久了，女人只有学会疼爱自己，把自己养好了，打扮漂亮了，男人才会更疼惜自己。”其实那衣服也是一直挂在衣柜里的，前些天整理衣柜，发现了，试穿了一下，觉着挺合身，便洗干净晾干，今天穿上正好就给母亲看见了。但是，从母亲的话语中，我突然间醒悟过来：是呀，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青春飞扬的二八年华了，不再拥有骄人的容貌和妙曼的少女身姿，只有通过适当的装扮，才能把三十多岁女人的韵味体现出来，可知天下哪个男人不好色？哪个女人不爱美？好色原本天性，女为悦己者容。别说男人，就是咱们女人，也都是爱看那些打扮得体婀娜多姿的美女的。从此，我便有意识地去装扮自己，并且通过淘宝平台，细致地去看那些服装店模特的衣着搭配，了解每年的流行元素，寻找适合自己性格特征、职业特点和适合自己体态的服饰。可以说，我这几年的装扮是成功的，不少同事常对我说：“我们学校的水把你养得越来越年轻漂亮了。”我微微笑道：“年轻多好呀！”还有不少同事说我在穿衣打扮上，穿出了自己的风格，穿出了自己的特色。在我的带动下，现在全校的女同事都爱上了打扮，男同事们都惊讶不已：这几年，我校的女同事都越来越漂亮了。一个去别校交流一年后回来的女同事大呼：“一年不见，你们都时尚了许多呀！”这几年，夫君常爱凑近我跟前说：“老婆，我爱你！”我大笑：“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其实，心里是美滋滋的。
这些年，弟弟们都成家了，母亲有时候跟着弟弟在韶关住一段时间，有时候到广州住一段时间，天一热，母亲便要回山村住。去年暑假，母亲带着大弟弟的女儿从广州回来，我便带上儿子陪母亲和小侄女一起回山村小住。回到山村，打开房门，发现客厅里的桌椅满是霉灰。母亲赶紧地把楼上楼下各个房间的门窗都打开，我则吩咐儿子看好他的小表妹，就赶紧地去厨房，拧开水龙头，先清洗好水池，然后放满水，手脚麻利地抹干净灶台，清洗好大大小小的炊具。母亲接着准备午饭，我则继续大搞卫生，把客厅里的所有桌椅都细致地抹了两三遍，直到家的温馨气味遍布整个房子，我才愉快地清洗好抹布，把抹布晾在院子的围墙上，然后准备吃午饭了。
午饭后，母亲开始整理她的床。母亲睡的床垫还是二十多年前买的，中间的弹簧都有了一些变形，我常想着要帮母亲换掉床垫，母亲却一直推说，山村太远，再说了年纪越来越老了，不能睡床垫了，要睡硬板床才好，于是，一直没买新床垫。因为长时间没有开窗通风，每回回到老家，母亲的房间就特别潮湿，母亲觉得睡在潮湿的床垫上不舒服极了。这次回来，我带上了两张放床板用的长板凳。第二天，天气晴朗，我便极力鼓动母亲把床垫撤了，然后把床板拿到院子里暴晒。刚忙完这一切，就听见公路上有人喊收破烂，要知道山村太僻远，一年也难得有几回有人上门收破烂，今天真是太巧了！我赶忙跑出院门，把收破烂的人叫来，然后问他一个旧床垫可以卖多少钱，他说照称也就一元钱一斤吧，实际上，不管多少钱，我只想把堆在杂物房的这两个床垫（那个小床垫是早就堆放在杂物房的）清理出去，多少钱并不在乎的了。床垫这么大也无法称，那收垃圾的人说大床垫22元，小的18元。我爽快地和他一起把床垫搬到院子里，本以为他就这样带走床垫，没想到，那人叫我拿剪刀，我问：“干啥用？”他说把床垫外层包裹的东西去掉，才好装车带走。那人快手快脚地拆解床垫。我这才看清楚包裹床垫的材料有三层，最外面一层是夹心棉布，中间是一块很差的毯子，下层是一大块蓬松的棕席。一见棕席，我不觉眼前一亮，正愁着该叫孩子他爸借个朋友的皮卡车带张棕席回来，山村潮湿，棕席正好防潮湿呢。要知道，买一块棕席至少得二百元，如果要店家把棕席运到这个偏远小山村，我估计运费比买棕席的钱还要多。这下可好了，老床垫上拆解下的两块蓬松的棕席正合心意。我急忙把这两块棕席从地上拿起，把它们晾在院子的矮墙上，大笑着说：“真是卖了垃圾捡到了宝！”母亲也开心地笑了。下午，帮妈妈用两条长板凳把床板平放好，然后铺上两张蓬松的棕席，再铺一块毯子，最后铺上床罩。母女俩拍了拍刚铺好的床，心里美极了！第二天，母亲一大早就起床忙乎早餐了。我起床后问母亲：“昨晚睡得舒服不？”“哎呀！昨晚睡得可舒服了！”母亲笑眯眯地说，“新铺上的棕席，又软又平又干爽，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棒了！”母女俩开怀大笑！
前两年，每到年节，特别是母亲节，我都会发一条短信给母亲，表达一下女儿对她的浓浓爱意、诚挚的祝福和深深的谢意，感谢母亲给予我生命，让我能感受到人世间的美好。今年，母亲说她年老眼花，看不清手机上的字眼了，我便没有再发短信给母亲，但是，亲爱的母亲，女儿永远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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