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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笔信
  文 / 邓秋船
                       




    芦迳有个叫白石水的村庄,不很大,估摸30多户,坐落在溪水潺潺、山道弯弯、鸟语花香的隘口徐缓处,村前分布着一畦畦水稻、番薯、高粱、油菜、花生、黄豆等农作物,还有招摇的桑树;溪流对面,是参天的杉树、松树、樟树、枫树,茂密的修竹摇曳多姿;一条蜿蜒的小路从村庄的西南角通向社迳墟。圩镇的班车可达全南县、信丰县,更远可通赣州市、上饶市。美丽的山村有位美丽的姑娘,人人都称她山花子。
    那年,24岁的我在隐居坑代课。不仅村里,就是整个镇,恐怕我也成了人们望而生畏的“老大难”青年,用现在时髦的叫法是“剩男”,跟我年纪相仿的,儿女早就可以打酱油了。父亲急啊,亲友疼啊,广泛发动群众,社迳乡黄斑虎闯荡江湖的罗师傅与父亲接上头了。一个资讯令人心动神迷:芦迳有一纯女户,打算招“驸马”!驸马就驸马,只要拥有一位终生相伴的娇妻。父亲见我大义凛然,踌躇再三,打消独生子不能离开故土离开宗族的疑虑,决心让我试试“桃花运”。
    于是,70岁的罗师傅肩负向导和月老重任,秧苗肥绿的4月初,他带领我翻山越水,一步步向芦迳出发。天空晴朗,溪水哗哗,鸟雀唧唧,我们步履匆匆,6小时的旅程不觉被那个美丽山村画上美妙的句号。
    罗师傅深谙迂回包抄的“战术”,先带我去跟他江湖旧交接头侦察,从侧面了解姑娘家庭情况。原来,胡叔是从外地流落此地,起初在村里举目无亲,受人歧视、排挤,他忍辱负重,发挥他的机智、向善、勤劳,生产队样样活路干得出众出色,渐渐扭转了人们的偏见。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后,他更是以独特的眼光以大胆的创新,种好责任田的同时,活泛各种渠道,购进拖拉机、龙马车,率先做起个体运输,巧干实干,成为当地首个万元户。但他不敛财不守财,以超前的胆魄,自己掏钱在村里修起水泥路。这在当时满眼机耕路泥沙路的环境下,他铺筑的水泥路就显得“鹤立鸡群”,招来无数羡慕和钦佩的目光。
    他率先过上了殷实的生活,人家开始看黑白电视,他彩电看好几年了;他的朋友比谁都多,来自五湖四海,来自各行各业。胡叔在芦迳不愧为翘楚人物,乡政府县政府给了他一个又一个的荣誉。
    那一晚,我们在别家吃饭,初登胡府,主人给我留下了睿智、干练、非凡的印象。罗师傅大致介绍我的境况,胡叔着重考察了我的人品、学问,了解我对未来的打算,答应让我们先回去,他与爱人商量好,便尽快通知我们。
    果然,不久就有了胡叔的消息。拣了个周末,罗师傅领着我继续脚板“长征”。
    这次,胡婶进厨房忙碌,山杏子帮着择菜、洗碟,山花子喂鸡喂猪,胡叔泡山茶陪我们聊天。他坦言,事业上他成功,生活上他富足,最揪心的就是只替别人生了两个丫头,自家后继无人,才决意招个郎儿,我和妞儿她妈好有人送终。
    桌上很快摆得满满的,各式客家菜香喷喷诱人,自酿的米酒醇厚甘香。山花姐妹俩害羞,夹了菜到院子里吃。趁着当这儿,我留神观察起来。山杏清瘦、内向,山花苗条、泼辣、聪颖。姐妹俩都青春勃发,水灵灵的,招人喜爱,但我更心仪妹妹山花子。
    当晚,胡叔安排罗师傅睡客房,我与他共寖。胡叔没有睡意,一直与我聊天,他跌宕起伏的经历,矢志不渝的奋斗,石破天惊的成就,耿直倔强的秉性,洞幽见微的练达,把我的疲惫和睡意挥去,将我引入一片曲折、激荡、雄奇的旅程。鸡叫了,晨曦揭开了新的一天。那一夜,我与胡叔互相引为知音,结为推心置腹的忘年交。我美滋滋地憧憬着,早日入赘他家,在这样一位长辈的呵护下,必定能携手山花,建立情深意笃的爱情,开拓幸福美好的生活。
    牵挂着村小的那群淘气、活泼、好奇的孩子,吃过早饭,我们依依不舍告别胡叔告别山花告别芦迳,返回了隐居坑小学。
    与山花的交流仅仅限于热切含蓄的目光,两次都是跟她父母沟通。她才是我追寻的至爱,可她心里在意我么?她的心湖能被我激起涟漪么?她有些什么需要跟我悄悄倾诉的衷曲呢?我当即写好一封信,挂号寄去江西全南县社迳乡那姑娘家里。
    那个等待啊,可真难熬,除了上课、备课,就数着白天盼月亮,数着星星望黎明,一个月时光从指缝冷冰冰地溜走,却不见姑娘的回音。我和父亲做出各种设想和猜测,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5月下旬,我迫不及待再次去信胡叔胡婶。掰着指头数日子,又过了快2个月,终于收到了山花的亲笔信。颤抖地揭开信封,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红色的,内容大意是:感谢你对我的爱慕对我父母的敬重,只是这事太突然太意外,我从没有考虑过要跟一个陌生男人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红笔信就是绝交信。姑娘决绝地向我关闭了爱的门扉!
    沮丧、懊悔、羞愧像一只毛毛虫,在无情地噬咬着我热腾腾的心。
    那年暑假,我辞了代课老师这份工,带着一颗创伤的心,挤上了珠江三角洲寻梦的行列。新的环境新的苦乐,令我渐渐遗忘了那个清纯、漂亮的山花子。
    几年后,回家乡度春节,到姑姑家探亲。二老表、三老表跟我讲起芦迳一个叫胡山花的女孩,嫁到离家不远的村庄,丈夫又懒又凶,经常借酒辱骂她打她,娘家来人劝解多次,仍不见他改那副德性。原来,老表随人到社迳砍竹扛木赚钱,就借住在山花子家。得知他们是坪田人,趁丈夫赶集,向老表打听会写文章的“邓鹏”。我三个老表没什么文化,但镇上很多人都传颂我有文章见报的事,清楚邓鹏就是他们的舅表。可那年代还没有手机,打工的地址极不稳定,老表们也就拿不准我的行踪,非常抱歉安抚不下姑娘渴念的心思。
    我与姑娘永远失去了重续前缘的机遇。
    2004年的一天,我拨114台,查询到芦迳小学的电话。烦素不相识的老师设法传话胡叔,与老人长途叙旧,才知他和老伴是村里的五保老人,每年乡政府有点救济款,两个女儿也时常带上外孙外孙女去看望他们,生活得很好。
    又十余年了,漂泊、孤寂中偶尔想起胡叔,却再也联系不上。夜深人静,不觉反省当初那一场擦肩而过的姻缘,心灵深处隐隐作痛,不禁责骂自己,怎么就那么迟钝呆板的脑子呢?人家不打算找个男人回家过日子,不会娶回姑娘跟自己过么?一封红笔信,就伤害了你的自尊,竟那么小器,那么计较?
    读书时,老师讲过,红笔信,代表人家不愿与你交往下去,是绝交信,相当于英语的“拜拜”。可这是理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修养,人们的理解或许不一。死死抓住姑娘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是你自己钻牛角尖的迂腐表现。爱情碰上迂腐,不逃亡才怪呢!

2014/5/10 4:35:04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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