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爷爷病重。爸爸一趟一趟地跑，妈妈住在奶奶家照顾他。奶奶家在五楼，租的房子。我们一大家子刚从农村搬出来，政府的安置房还没建好。大伯、二伯、三伯住在镇上，我家三口人住在城里。租房，打工，赚钱，买粮。
爷爷瘫在床上十个月了。身体时好时坏，入夏后情况特别不好。好几次，伯伯们和爸爸一起都商量着办丧事。现在办个简单的丧礼也得七八万。物价啊！飞涨。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每次电话一响，我内心绷紧的弦，一次次紧张。我不敢面对，我不敢接受。
那一夜，我哭了。哭了好久，好久。躺在床上，播放着一部一部爷爷的记忆电影。闭上眼睛，爷爷的模样清晰而又模糊。爷爷，不许走。我不许你走。爸爸打来电话: “爷爷吃了药稳定下来了。” 爷爷，坚强。
爷爷，九十一岁了。在家族中最高龄。曾祖父活了八十八岁，排了第二。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一草一木，终将凋零。爷爷啊！请你晚点儿退场。我生命的舞台还未绽放。不能缺了你这头号粉丝。小时候，你最喜欢开家长会。很得意！老师总是表扬我，还表扬你。娃娃好，家长教得好。十一岁那年，第一次同你合影。就我们祖孙俩儿。我穿了个方格吊带裤，的确良的衬衫，打了把花伞。你穿了件白衬衫，跟头发一样白。精神好极了！你坐着，我站在你身旁。“咔嚓！”，照好了。三天后取了相片。寄一张给爸妈，留一张放进相夹。
爷爷是个矮个子，没有奶奶高。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奶奶说了算。爷爷最多就点点头头，笑哈哈，做个老好人，谁都不得罪。爷爷，你的形象不高大。我一点儿都不崇拜你。爷爷有副好嗓子，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夏夜乘凉的时候，你摇把蒲扇，唱起歌儿，夸起共产党。你会的歌就三五首，天天唱，反复唱。做梦的时候，你喃喃自语：“解放军的天，是明亮的天……”。
那年那天，你的形象突然变得清晰高大。
农村人很相信算命，很相信风水，还很相信“照水碗”（农村神婆的一种法式）。那年你都八十六岁了。拄着拐棍，连续走了八里地，只为算命。为了我。我病了，整天自言自语，看着不正常。乡里的婆娘们说些许是鬼附身，或是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身体算得硬朗，可是八里路啊！爷爷，你是怎么一步一步向前跨？回来的时候，拿回一张算命先生写的单子，说道什么什么命里有一截，先怎么再怎么，过几年又怎么样。具体内容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开头的话我记得深刻。“某某，生于1987年1月4日……”。我的实际出生时间是1988年1月4日。爷爷，是你心急记错了？还是算命先生糊弄你啊？你连几月几日都记得，怎么会记错年份。爷爷，你的着急上火，孙女明白知道。爷爷。没有下次了。别这么傻！
一晃十五年了。再没跟你一起照相。
此时此刻，看着病床上的你。憔悴的没有了模样。
爷爷。爷爷。
拿起笔，我尝试把你画。试着。试着。我丢盔弃甲。我学艺不精。我无能为力。爷爷啊！爷爷！你该是怎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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