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的烟瘾又犯了。他不停的打呵欠，流眼泪，心里那个滋味啊猫挠似的，折磨得他直骂娘。一连抽了几天干红薯叶，嘴都起了泡。虽然这东西也能冒烟、呛人，但始终不是那个味儿，他再也抽不下去了。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钱买烟呀？他也不敢再去赊账，上次的烟钱还没有还呢。
“大牛，你在干嘛呢？今天是赶集日，走，上街去！”同村的海良站在对面的田埂上扯着喊。
“没东西卖也没钱买东西，赶什么集？对了，你有烟吗？给根我抽抽。”大牛没好气的回答。
“咳，你都没烟了，我哪来的烟啊？你力气那么大，在队里挣的工分都是最高的，怎么可能连买烟的钱都没有啊？”海良略带挖苦。
“去，老子有力气有屁用啊？这饿死人的鬼年代，想去搞点副业都不行，被队里知道了还要被抓去游街，刮尾巴。我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在说风凉话。”
“哟哟哟，瞧你说的，你家要是没钱谁信啊？瞧你家那胖乎乎的小丫头，就知道你家油水足得很，你就少在这里叫穷了。来来来，我刚好还剩下两根烟。”说话间已经走到大牛面前，掏出两根“丰收”来，递一根给大牛，顺便掏出火柴将烟点着。
“说来也怪，我那小子跟大丫头也一样伙食，咋就吃不到小丫头那么胖呢？”大牛说起自家的小丫头，一脸的自豪。那丫头聪明伶俐，圆圆的红苹果脸蛋粉嫩粉嫩的，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捏捏她。“嘿嘿，大牛，你家那丫头聪明得很，迟早会出息的，说不定就是咱这山窝窝里的金凤凰呢。”海良打趣道。 说完哼着小曲儿自个儿走了。他有身砌砖的好手艺，家底不错，经常出去帮人家建房子，袋子里不缺小钱。
大牛心里郁闷得很：人家就是命好，有个好成分，出去搞副业光明正大，不怕被批斗。“唉！”大牛默默地叹了口气，想想这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可自己是个男人，要养家糊口。眼下想不了那么远，最紧要的是怎么解决这烟瘾的问题？
转悠了好一会儿，大牛突然灵机一动：“今天是星期天，孩子们都在家，不如叫孩子们去集市里帮自己捡人家丢掉的‘烟屁股’，拿回家来用废纸一卷，不就有烟抽了吗？反正孩子们小，不懂事，不怕丢人。”大牛马上去屋里叫正在玩耍的兄妹仨出来：“小的们，统统给老子到街上捡‘烟巴巴’去，谁捡的多有奖。”
“不去，就不去，你老骗人。还奖励呢，我的学费你都还没有交呢，老师都催好几次了。老师说了，再不交我就得停课了。还有你看看这鞋子，都烂成这样了，我怎么去街上啊……”儿子秋明将已经露出脚趾头的破球鞋伸到大牛跟前，气鼓鼓地说。
“兔崽子，你皮痒呢？ 想气死老子啊？叫你去你就去，鞋烂了就打赤脚，你不看两个妹妹都是都打赤脚吗？你还好意思说？哪次买新衣服鞋子不都是你的？你去不去？不去别吃饭。”大牛恼羞成怒，冲着儿子大吼，并搬出杀手锏来。那年头，人们最怕的就是挨饿。儿子怕大牛的暴脾气，吓得脖子一缩，委委屈屈提着个小篮子带着妹妹俩出了门。
集市上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流挤得水泄不通。这可难不倒三个孩子，他们人小，从人缝隙里钻，兄妹仨像三条小鱼一样穿梭在人群里，几乎成地毯式搜索地上的烟头。地上真正还能挖出烟丝的烟头并不多，有些被人踩扁了，有些被丢到水沟里，有些毛烟头被吸得只剩下纸了，但孩子们不懂分辨，统统都捡起来。一开始秋明害羞，看见地上的烟头，不敢下手，就叫妹妹去捡。
“哎哟，烫死我了，呜呜……”大妹不小心被一个没熄火的烟头烫到手指。她将烟头往篮子里一扔，哭着将手放到小嘴边不停地吹气。
“笨死了，没熄火的你不会用脚先踩灭啊？我看看。”秋明没好气地查看了一下：“没事，只起了个小水泡，回家要妈妈帮你挑破就没事了。”他小大人似的安慰妹妹，并给妹妹做示范：“呐，要像这样，用脚踩……哎呀，哎哟，痛死我了！”他忘记了自己也是赤脚的了。秋明被烫得抱着一只脚边叫边单足跳，那滑稽的样子引得姐妹俩“咯咯”大笑。
兄妹仨的动静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人好奇地蹲下问小妹：“哟，这是谁家的小孩呀？小朋友你在地上找什么呢？地上有钱捡吗？你们捡那么多‘烟巴巴’干什么？”
“给我爸爸啊！”
“哟，那多脏啊，来，你别捡了，我这有好烟呢，你叫我一声爸，我就给你一支。”
“不叫，你又不是我爸。”小丫头气鼓鼓地拿眼瞪着那人。
“那你想不想要烟呀？这可是好烟，看，还有海绵头的哦。”那人掏出一包小丫头没见过的带过滤嘴的香烟。
“真的？”小丫头心动了：“爸，爸，爸，爸……”一连声叫了不下二十句。
“哎哎哎，哈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傻丫头。”那人的恶作剧得逞后，扯了扯小丫头的羊角辫，站起身就想走。
“你别走，你还没给我烟呢。”小丫头一把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
“小丫头，我逗你玩呢，别当真哈，我又不是你真爸。”
“你骗人！你是大坏蛋！哇哇……”小丫头委屈得大哭起来，顿时引来不少人围观。
“青皮，你他娘的好本事哈，占小孩子便宜，还能整哭人家了哈。”这时海良从人群里挤出来，一脸鄙视的对着那人大喝一声。
“是海良啊，嘿嘿，我这不是逗逗小孩子么，也没别的意思嘛。”那人被海良一顿抢白，顿时有点臊。
“哼，你他娘的就是没安好心，有你这么逗孩子的吗？这是大牛家的孩子，你是知道大牛那牛脾气的，你他娘就等着大牛揍你吧。”海良气愤不已。
“好，好，我给就是了，你可别大牛说哈。”那人一听真是大牛家的，顿时擦了擦头上的汗，赶紧掏出一根烟递给小丫头，转身就想走。方圆十几里谁不知道大牛两三百斤的担子他挑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对，你说喊一声就给一支烟的，我喊了二十句，你要给我二十根烟才对。”别看小丫头人小，但对数字很清晰。
“啊？这个……那个……我也没有要你喊那么多句啊！”青皮肉疼了，想耍赖。
“青皮你也好意思跟一个四岁孩子耍赖？大伙都评评理，青皮这货还是人吗？”海良铁定了要为小丫头出头。
“青皮，你别太过份了！”“咱告诉大牛去，让大牛好好收拾他一顿……”被海良一嚷，人群里顿时七嘴八舌地闹哄起来。
“这这这……好，我给，他娘的海良你给我记着……”青皮一见犯了众怒，狠狠心将不足二十支的一包烟扔进秋明的篮子里，恨恨地走了。
“孩子们，你们赶紧回家吧，我这里有半包烟，你们也带回去。”海良叹了口气，摸摸秋明的头，捏了捏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蛋。
“谢谢叔叔！你的烟我们不要，我们这就回家。”秋明向海良道谢后，并没有接他手里的烟，有点狼狈地拉着妹妹走了。
后来大牛听儿子说起这事，羞愧难当，狠狠給了自己一个嘴巴，并发誓要戒烟。可他就像跟烟接下了生死难解的缘，怎么也戒不掉。尤其是在那饿得慌的年代，好像只有烟能帮他缓解饥饿感，也只有烟能麻痹他生活里的疼痛。这烟瘾就这么跟大牛纠缠着，过了大半辈子。
直到四十五岁那年，大牛被医生查出他患有肝病，而且病得不轻。当时医生給他“判了刑”——不戒烟不戒酒，最多活三年。戒烟戒酒，可能活七、八年。大牛顿时吓得半死，他想到自己还年轻，孩子们也没长大，还有年迈的高堂父母，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哪怕是只多活几年，他也要努力去争取。于是他痛定思痛，彻底戒烟。
自打大牛戒烟戒酒后，在妻子的尽心照顾下，他身体慢慢康复。随着时代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孩子们慢慢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他的日子也越过越滋润。偶尔回想起当年的事，他感慨万千。尤其是那会儿医生说他最多可活七、八年，可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健在，并且身体好得很，他就忍不住得瑟。确实，以他七十多岁的高寿，每餐能吃两大碗饭，还可以干农活，简直是个奇迹。如今他时常告诫子孙：“烟酒不是好东西，是既浪费钱又损坏身体的毒品。你们要牢记，千万别再染上这些恶习了。”
2014/8/1凌晨第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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