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段时间真是太幸福了！真可以用好事连连来形容。弟弟妹妹相继找到工作了，自己也顺利地到阜新小学报到上班。相对于民办初中的孩子，小学的孩子真的是太好哄了。李志清不觉得笑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原来还有一些天真。他原来一直以为从15岁那年开始，自己的心就变老了。
那一年，不堪回首。
15岁那年，眼看着被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母亲眼里流露出的依依不舍与无尽感伤，李志清突然间长大了，他握着母亲的手，郑重地承诺，一定会努力撑起这个家，一定会让弟弟妹妹完成学业。母亲艰难地疼爱又充满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轻轻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才读初二的李志清像个小大人，安慰着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父亲，还要照顾比自己小五六岁的龙凤胎弟妹。李志清的少年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忙碌了多久，李志清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老师到家家访，说他三个星期没有去学校了。父亲低头不语，李志清默默地站在老师旁边，他多想跟着老师回学校，他忽然间想起了班里那些顽皮可爱的同学们，还有他的铁哥们——胜龙和火虎。这哥俩还真是一对宝贝，名如其人，生龙活虎的，不但学习成绩好，还特别爱打篮球，篮球场，通常是他们仨的天地。如今，老师最喜爱的这铁三角唯独少了他。李志清心里酸酸的，但硬是倔强地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老师叹叹气，走了。临走的时候，老师说，近来有富商校友回校，准备捐资助学，回校后会尽量给他争取一个名额，让他在家有空看看书，补一补这段时间缺的课。老师走后，读书的念头在李志清心头冉冉升起，父亲脸上的愁容，也阻挡不了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在翻动着的书页。三天后，老师打电话给李志清邻居，请邻居帮忙通知李志清回校读书。李志清永远不会忘记听到消息后的内心的那份狂喜，也就是从那刻起，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读书。
回校后，李志清更刻苦了。初三那年，成绩优异的他选择了一所离家最近的普通高中，老师叹叹气，鼓励他不要放弃，在普通高中一样可以考出好成绩。胜龙与火虎也恋恋不舍地和他道别，说，他哥俩在重点高中依然要和李志清比赛，他们相信李志清依然会那么棒，三年后的高考，李志清会是从普通高中杀出的一匹黑马。李志清笑了笑，少年老成的他已经很看淡离别的感伤了，但他很感谢这一年多来胜龙与火虎对他的帮助，说拿到大学通知书后，哥仨儿再好好地相聚。
回想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镜头，是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学校和乡亲们的帮助下，李志清顺利地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学习。填写高考志愿的时候，李志清想也不想就填上了华北师范大学。
“李老师，发什么呆呢？今晚准备和哪个漂亮妹妹赏月呀？”办公桌对面的萧文老师笑着问。
“哦，没，”李志清回过神来，笑着回答，“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风过掩嘴笑，原是一孤魂。”
“你真是太逗了” 萧文老师大笑，“还没有女朋友？”
“呵呵，真没女朋友，要不，萧老师给介绍一个？”李志清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嘿，你真问对人了，”萧文老师放下手中的笔，笑嘻嘻地说，“我有个远房表妹，现正在我家呢。”
“哦，啥情况？看有我机会没？”李志清挺挺腰坐直，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渴望。
“嗯，高中毕业，苦命人一个。家里穷，我的远房表舅——她父亲重男轻女，表弟成绩不好，表舅硬是逼着要他去读书。这个表妹成绩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刚到，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表舅一手抢过，撕毁了。表妹在家整整哭了两天，也认命了，在家帮着干了两年农活。表弟今年考了个三流大学，表舅这才放表妹出来打工，以便挣钱支持表弟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这不，来我家几天了，暂时还没帮她找到工作，不过，先帮她找个男朋友倒也可以。”萧文老师咯咯地笑起来。
李志清心一动，多可怜的姑娘。忙问：“多大了？”
“21。哈哈，李老师是不是动心了？”萧文老师歪着脑袋问。
李志清低头喃喃到：“过两个月我就29了，年龄还不会相差太大噢。”抬头一看，萧文老师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忙使劲一瞪眼，做出要打的动作。
萧文老师拉长语调道：“你敢？！我找个机会你俩见见面，要是成了，我可是你表姐大人。”
李志清忙起身，对着萧文老师做个揖，爽声道：“是！一切但凭表姐做主！”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笑了，说：“你们俩在演戏似的。”
暑假刚结了婚的肖刚老师走过来拍拍李志清的肩膀，问：“李老师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情了呢？”
李志清回身与肖刚老师对视着，伸出右手搭在肖刚老师的肩上，装作很严肃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说：“肖老师，此事-暂时-还得-保密！嘘！”
（五）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快就过去了。新婚的甜蜜还没细细品味够，李志清就得一边忙碌着教学工作，一边照顾着怀孕的妻子，还得定时寄钱给那个穷出身富娇养的妻弟。李志清是刚从苦海里出来的人，看着妻子日渐隆起的肚子，想着自己就快做父亲了，再苦再累他也不觉得辛苦。
转眼，儿子就一岁多了。妻子吵着要出去找工作，李志清只好重新租了一间两房一厅的房子，把父亲从乡下接来照看儿子。
“怎么从没见过您夫人带孩子出来呢？”
李志清望着女子理她长长发丝的纤纤玉手，稍微一愣，听她这么一问，苦涩地摇摇头：“我们分开一年多了。”
儿子两岁多的时候，几年来的省吃俭用加上弟弟妹妹的支持，再向表姐萧文借了几万元，终于凑够了买个小套房的首期，李志清便在这个小区预定了现在住的这套不足一百平米的小套房，实现了多年来的住房梦。本以为苦尽甘来，从此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在这个南方大都市里生活，做个真正的都市人了。谁知，正当他为房子的装修费用愁眉苦脸的时候，妻子拿出十万元放在他面前，说：“我们离婚吧，我实在是受够了这清贫的日子。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疼爱和容忍，也谢谢你对我弟弟的帮助，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可是，我真的苦够了，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这钱，就当是我给儿子的抚养费和教育费，以后我就不再给抚养费了，希望你为儿子找的后妈会对儿子好一些。表姐那里的钱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还了。”
其实，李志清早就看出了工作一年后妻子的变化，这个原本朴实的农村姑娘逐渐爱打扮爱化妆了，每天花枝招展地去上班，心情愉快笑容满面地回家来。每晚儿子睡觉后，她总是不停地在摆弄着手机，不停地对着手机微笑。好几次，李志清一走进房间，她就赶紧把手机屏幕反扑放在被面上，待李志清走出房间，她才拿起。有许多次，李志清都想拿起妻子的手机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要尊重妻子的隐私，因为除了这个，妻子每天下班还是能按时回家，对儿子也疼爱有加，更让李志清感激的是，妻子对父亲很好，从没当父亲是外人，出门进门的一个个“爹”叫得亲。老父亲也欢喜地把这个儿媳妇当亲闺女一般看待。一年多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老父亲脸上常常挂着笑容，这是三十多年来，李志清看过的父亲最多的笑容。这一切都让李志清不忍去询问妻子。可是，他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容忍，就让妻子成了一个富商的填房，萧文对表妹的拼命劝说也不管用，妻子什么都没带，就钻进一辆崭新的宝马车里，绝尘而去。
儿子读幼儿园了，老父亲眷恋乡下的两亩三分地，回乡下去了。李志清忽然觉得这不足一百平米的新房子好大好大，满房子的空气弥漫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寂寞空虚，他真的很想念那狭小出租屋里的温馨甜蜜，可这一切远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了。”小棠说。
多个星期六的傍晚一起在蹦蹦床前照看孩子们，李志清知道了女子叫小棠。小棠父亲的一场病，使大学刚毕业的小棠成了有钱男人的小蜜，就住在离李志清住的单元楼隔两个街道远的单元楼里，那边都是一百平米以上的大套间。李志清理解小棠的苦楚，读师范大学的那年，他也为学费伤透了脑筋，最后想到卖血。他瞒着家人，偷偷跑到那些黑血站。在血站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他看到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脸都铁青铁青的，黯淡无光的眼神，拖沓无力的步伐，还有直撞心底的一声声叹息击打着李志清的神经。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人从他跟前走过，摇摇头说：“小伙子，要是有别的门路就别到这儿，好好的身子骨别让他们给弄残了，唉——”李志清害怕了，打了退堂鼓。最后，还是学校的老师告诉他，可以去贷款，银行有资助读大学的贷款项目。所以，至今，不管多少媒体在抨击银行业的那些霸王条款，李志清始终对银行有着一份浓浓的感激之情。
小棠父亲治病的钱全都是小棠负担的，父亲病好后，摸摸女儿的头，叹一声：“可怜的女儿。”便回乡下去了，老夫妻俩一直不肯再来陪女儿住。李志清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小区里的人私底下称那栋楼是小蜜楼，据说那个单元里住了至少有8个小蜜，每天能见到这些小蜜们花枝招展地车里来车里去的，傍晚时分，都爱拉着或抱着个宠物在小区里闲逛，还爱对着手机娇滴滴地说着话。这些女人，李志清以前是不屑一顾的，而今，他居然能和别人的小蜜坐在一起说话，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他也感觉到，小区里好像有人开始在他身后嚼耳根了。他一个离婚男人，犯不着怕什么，再说，他觉得小棠是个和那些小蜜不一样的女人，也就每个星期六傍晚孩子们跳蹦蹦床的时候，两人才一起说说话，谈些孩子的教育呀之类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李志清也就身正不怕影斜。今天，两人说呀说呀，居然说到了网络上的一些QQ趣事，都禁不住笑了起来，两人还互换了QQ号码。
（六）
晚上，孩子入睡了。
李志清拖了地板，再去卫生间刷洗一番，去阳台晾晒好衣服，看看手机，已经是深夜十点半了。按以往习惯，李志清临睡前总爱上网逛逛。打开电脑，他突然想起今天小棠给的QQ号码，连忙拿起手机，把存在手机里的QQ号码输入搜索。“窗前的海棠！好有诗意的网名呀！”李志清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发送了加好友的请求。十多分钟后，小棠回加了李志清。两人很简单地问答了几句，小棠说，得忙一阵，李志清很理解地说再见。想想反正闲着，他点开了小棠的QQ空间。
李志清发现小棠的空间倒是挺丰富的，有不少随笔和诗句，不觉随意点开了一个最近的个人日记：
《无聊》
心无聊
空眼窗外瞧
窗外明月孤独清高
寂寞挂树梢
人无聊
闲坐将那时间恼
站也恼
躺也恼
可恨时针缓慢跑
李志清笑了笑，自己不也每夜闲坐将那时间恼吗？便在帖子下面跟帖到：
《无聊不是错》
无聊不是错
时间未曾多
不觉岁月蹉跎
青春锐气渐消磨
你在时间里微笑
我在时间里打坐
不念阿弥陀佛
不念是对是错
但求心无悔
每日快活过
李志清在小棠空间里溜达了一圈，看看已近深夜，忙下线睡觉去。
时间一晃又到周末，不知道为什么，李志清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期盼。孩子们又在蹦蹦床上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却迟迟不见小棠带她女儿过来。李志清有一丝失落，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手中的手机。
晚上，孩子睡觉了，李志清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挂着QQ，与三俩好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时瞟一瞟，窗前的海棠的QQ头像一直是灰色的。李志清心一动，忙隐身，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窗前的海棠
与第一缕阳光
一起敲开紧闭的窗户
清新的晨风吹进房间
吹进心田
吹醒了美丽的晨梦
我从梦中睁开眼
舒展开卷缩了一整夜的灵魂
啊 又是晴朗的一天
李志清写完，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发到小棠的QQ对话框里。然后问一句：“今天傍晚，怎么没见你呢？”等了一会儿，不见回音，看了看小棠的个性留言，已由前几天的“静静地……”改为“不该。”李志清百无聊赖地点开平常喜欢在那里溜达的网站，点几个入眼的题目，看了几篇帖子，觉得困了，于是关机，睡觉。
“上个星期怎么没见你呢？”刚见着小棠，李志清的心里有一丝欣喜，虽极力装作很平淡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带孩子见他父亲去了。”小棠没有掩藏，但语气似乎不太高兴。
李志清挺尴尬，忙说：“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
“哦，”小棠歉意地笑了笑，“不是责怪你的问，是我与他之间的问题，呵呵。”
见李志清拘谨的神态，小棠轻轻抬抬眼眉，笑着说：“李老师，想不到你还挺喜欢写文章哦。我有时也进你的空间走走，看见不少随笔，写得挺好的。”
“哦，不，”说起这个，李志清的神态自然多了，“我一个离婚男人，还带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平常朋友不太多，也没过多精力和他们一样可以惬意地玩。平常忙完了，我就上上网，写几篇文章发在空间，或发在网站里，既多交几个朋友，又可以放松一下心情。倒是小棠你，随笔和诗歌都是不错的文笔呢。”
“是呀，写文字是一个放松心情的好办法。”小棠点点头，“其实我和你一样，用文字打发时间放松心情而已。我们的现代诗都有一个缺点，都浅白了一些，但意境还是很美的，有自己个性。”
李志清点点头，说：“是的，我也只是用文字打发时间放松心情的，从没想过要写多棒的文章、多好的诗歌，也没想过要提高写作水平，呵呵，咱又不当作家，对吧？”
“对，且写且乐吧。”
今天傍晚的交流非常愉快，带孩子们往回走的路上，李志清期盼着下一个周末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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