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韶关有个永远的“草根兄弟”叫吴显添。
“草根”是平常人的现代解释。我多少次在韶关的朋友圈中寻找显添,但都没有显添的消息,偶尔也听到:哦,是不是那个打牌总当“地主”的人,他呀,很久没见到了。
母亲在世时,多次问我,阿添呢?要记得这个好朋友。大约是1989年底左右,显添从矿山先调入韶关市区皮革厂,后又转调到当时轰轰烈烈的韶关市纺织印染总厂纺织分厂,即原韶关市帆布厂,而我却是厂里的宣传干事。
显添进厂时,厂里因职工突然巨增,住房成了大问题。显添说,我住你的柴房。1988年8月初,我因为是帆布厂的“双职工”,厂里许多有良心的干部,看不惯时任厂长黄某对不是“黄道”入厂的我处处为难,硬是替我“抢”了厂区内楼下一间60多平方的住房。具有讽刺意义的事,几年后,那位黄厂长自己却被“总厂”赶出了自己一手建起的家园,流落厂外而居。
家里的柴房不放柴,用来放家里最值钱的自行车。显添说要住我“柴房”时,我还是很内疚。爱人知道显添与我的关系,但不知道关系到了哪里。恰好,母亲从矿山出来帮我带小孩,母亲随即向她解释了显添在我家的地位,要我清理柴房。
母亲说,真的要帮阿添。母亲的意思是,最好搬进我家来住。显添对我母亲说,阿姨,就我一个住,很好了!
显添住在我家柴房,但很少到我家吃饭,只要母亲在韶关,就经常到“柴房”看他,也不时提醒我,去,叫阿添来一起吃。但显添对我说,我们的关系自己知道,不好打扰你家人的。几个月后,显添又搬出了我家“柴房”,之后,见面少了,再之后越来越少了。后来,我离开了工厂,开始浪迹江湖。
显添是否生活在韶关,如今我仍无法确认。
二
显添的年纪大我不多,顶多一岁到二岁,估计可能与我同年。从一个矿山子弟,到今天我效命国家级通讯社,显添虽没直接的关系,却有间接的因果。显添是第一个找关系,介绍我从煤城矿山调入韶关市区当“干部”的关键人。
我和显添曾是现武江区龙归镇红尾坑煤矿的工人。1976年他才从老家龙川县被招到矿山挖煤。相识显添时,他还是矿里的新工人,而我正在矿里上高中一年级,矿山也刚从“红工六矿”更名为“曲仁红尾坑矿”。 显添笑我,他是“老工人”,应该叫他叔叔。其实,我1976年底就填表弃学挖煤,只因招工表上的矿劳资科公章是新年元旦后盖的,工龄从1977年算起,这才与显添“同龄”擦肩而过。
显添先认识我小弟,通过小弟认识了我。之后,无所不谈。显添说,第一次关注你是在井口冲凉房听你唱歌。显添的乡音很浓,而与显添同入矿的谢某,也喜欢唱歌,但每次都遭到显添的笑话:不会唱普通话就唱龙川土歌好了,别丢龙川人脸,听人家黄仔怎么唱的!
矿山的冲凉房是集体冲凉房,为当日下班出井口的工人准备的,规定时间放水,清一色的大男人,赤条的男人一起,都在大小不一,又互嘲长短有别的声中,夹带了无数的小调歌声,尤其是“刘三姐”、“东方红”等一大批电影的解禁,熟悉的歌曲成了大男人此刻的大放松,我算其中之一。
显添说,你这个“干部”子弟,和别人不同,很好玩。显添说的“好玩”,是指能经常在一起无所不聊,没有隔阂,没有索取,更没有那些矿山子弟,尤其是父母有个一官半职人的优越感。在显添的眼中,我就坚信立身、交友靠自身的硬道理。
矿山很小,是一个大社区,谁有什么爱好,一口香烟就吹遍了矿区每个角落。显添说,你唱歌很好听,也经常写东西在报上,篮球打的好,还当篮球裁判。问,你有裁判证吗?我说,没证敢上场吹吗?吹了人家服吗?!
在我简陋的书房里,显添可任意看我收藏的书报刊,但不外借,而他却总是趁我不注意“偷”,还书时书却“变形”了。母亲曾多次告诉我,阿添到了你的书房,我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你自己问他。母亲很相信他,但我每次看见“变形”的书回来就有气,但他“还你就不错了”的话,又让我着实无奈。
大约在1980年左右,社会上流行收录机,显添利用春节回乡探亲的机会,替我家买了一台两个喇叭的中型提式走私货收录机回矿,成了矿里的时髦货。但显添却经常从我家里“偷”到他宿舍去享受。
父亲说,把显添那小子找来,我要听“花鼓戏”!
三
父亲是“老基层”,显添他们进矿时,父亲在矿安全科当领导,负责培训新工人的井下安全。父亲的乡音很浓,关于“井下绝不许吸烟”的语气,是新工人的记忆,随即“很凶的‘安全黄’”在新工人中流传。
刚相识时,显添在我家院子不管聊的多兴奋,每到父亲下班回家前,显添立马起身开溜,母亲留他吃饭也不干,直到“全面”认识我父亲后,显添左一句“黄叔”右一句“黄叔”的叫,从不叫我父亲的官称,在家吃饭喝酒成常事,但显添的酒量很有限。
显添说:“黄叔”你的眉毛很好看,一看就是当过兵的,像将军一样威风,很少见你笑,估计矿里没人敢正面看你。父亲说:你怕吗?显添答道:噘,我怕你干什么?!说罢,朝我父亲台前的香烟伸手。
父亲又说,矿里那么多人当标兵,你小子为什么不参加? 不弄个红花戴戴,在矿广播表扬下?
“下个月我就做标兵!”显添被父亲一逼,不知是急还是想争口气,随口在我父亲面前表态了。
那时,矿里经常搞“会战”,月月都有什么“掘进XX米”、“回踩XX米”的标兵、能手,矿里在月底就组织欢迎队伍到井口敲锣打鼓迎接刚出井的英雄,矿里的广播表扬不停,连附近农村的“伯伯们”都知道,矿里向过节一样热闹。
显添做了标兵,父亲像自己的儿子成了英雄一般,说,看不出那小个子还真是个男子汉,叫来喝个酒。显添个子不高,脑子灵活,常常是乡音加着普通话,幽默之极。显添知道,我父亲不轻易赞人,不喜欢拉关系没实力的人。显添曾告诉我,他认识我前,就听说我家门前“挂咸鱼”的故事。
显添进矿前,矿里也招了一批电白的人,其中有人在井下违章,父亲要处罚他,对方知道后,利用春节回家的机会带了些干海鲜送上门,死活不让退,父亲二话没说,把送来的礼物挂在家门口展示,弄得对方自己取下带走。
显添的老乡们不相信他与我家的关系,更不相信他能与我父亲成忘年交的人。显添没坏心,是我眼中“偏左”不“极左”的普通矿山人。矿山人辛苦中夹带危险,但一张医生开出的“病假条”,就能免去矿山人“不旷工”的休息,没病装病,是矿山挖煤人唯一的乐趣,显添就是这样一个“爱动歪脑筋”的人。矿里一个“国军”名医生的儿子是我的哥们,他子承父业后,又因为我,成了显添的朋友。显添晚上感觉不对时,就不愿下井去冒险,找我哥们开“病假条”。哥们调到深圳改行后 ,走前把一本“病假条”留给我,我用不上,显添就拿去自己当“医生”了。父亲不知道,显添不说,我也不提,只管维护显添在我父亲心中能干、“老实”的形象。
1986年初,我被矿里新任的郝书记关上继续求学的大门后,显添说,调到韶关市区去,他找人联系。很快,我结识了时任韶关烟厂办公室主任吴北海。他来矿里实地考察了我,说厂里工会需要我这样一个“文体”人才,但厂里没住宿,要等几年。又说建议别等了,到帆布厂宣传科去,那里缺你这样的人,称他有一个老乡叫王文业,是副厂长。
结果,三个广东龙川朋友,在1986年7月间最终决定了一个在煤城生煤城长,填表祖籍为湖南的一个矿山后代人的命运,开启了我走向今天的大门。
还是那句,我的“草根”朋友很多,吴显添是一个!
2014年12月21日 端州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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