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余秀华成为了诗歌界的热谈,被称为怪才、鬼才、诗妖的余秀华是我非常崇敬的一位女诗人,也是一位脑瘫患者,她将自己的qq号还有邮箱地址,手机号码都写在自己博客首页个人资料里,没有一点遮掩,不像其他女诗人那样,给自己挖好多窝,并准备许多面具,搞得神神秘秘。
余秀华1976年出生于湖北钟祥市石牌镇的小村庄,因为出生时候倒产,脑缺氧而造成脑瘫,高中毕业后闲腻在家。有诗歌见于一些小报刊,获得过一些小奖。迄今为止,她基本上是为自己写作,不愿意加入任何作协,任何圈子,是一个以诗歌为拐杖的独行者。
她的诗观:诗歌和我是一种相互的需要,其中一个发出呼唤的时候,另一个就会到来。
我和她都是高中毕业,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全凭着对文学的热爱写作。这几天我有时间就读她的诗,她的二百多首诗歌,我大都看过,有些是含着泪水看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好久没有这样感动过了。我写诗很多年,最近感到写诗越来容易,越来越随意,这是一种不好的兆头,说句内心话,我知道这是颓废,是虚无,是逃避。有人说,我的诗耐看了,有哲理。我明白,当我向哲理越靠越近的时候,我失去的是感情。就像余秀华所说的:诗歌和我是一种相互的需要,其中一个发出呼唤的时候,另一个就回来。每一个诗人都有一个类似灵魂的精神客体,诗人的生命就是影子。就像余秀华,一个脑瘫女人,把她的肉和其他的肉摆在一起可能并不美,但把她的灵魂和其他的灵魂摆在一起时,她的灵魂最高贵。可惜的是,我们人类往往只注重肉体,只有上帝才注重灵魂。
和余秀华相比,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觉得,一首诗里面,总要有一个字能成为一只手,在你需要的时候,能与你相牵,或者能抚慰你、拍打你、挠你的痒痒,让你乐,替你擦去泪水、拭去伤痛,甚至是猛击你、杀死你,读完一首诗,没有这样的感觉,那首诗就不是诗。
看了一些关于余秀华的评论,试着和大家一起谈感觉。
《 怎样的一次意外你才能抵达我》
怎样的一次意外你才能抵达我
才肯把一朵野百合覆盖在我的伤口上
秋天的菊花有多宽广,黑夜就有多宽广
我用力捂紧嘴唇,不让冷字出口
我们在假设的命题里已经无路可退
----怎样的来生你才能接纳我呢
来生怎样的黎明才配得上我盛开
哥哥,我见你出怡春楼
那个给你一夜欢愉的女子多幸福
我急切地从你身后拔我的一根肋骨
鲜血和夜色翻滚
我也忘记了来时路
哥哥,你的一丛烟灰弹落在广场的菊花上
那朵尖声叫喊的花儿多幸福
我也试图独自去开,供奉你的名和影
却在四分之一处
跌落,不敢喊疼
哥哥,你从来不肯信一次我的美
枉我点了那么多红蜡烛
枉我一次次把嘴唇涂红
诗人是一个脑瘫患者,她对爱情的甜蜜和婚姻的幸福有独特的感觉,在这首诗中:“哥哥,我见你出怡春楼,那个给你一夜欢愉的女子多幸福。哥哥,你的一丛烟灰弹落在广场的菊花上,那朵尖声叫喊的花儿多幸福”。这几句诗,已经骨髓,真到能看见,真到像自己的感触。我曾经写过这么一句:假如能在你的诗句中生活一天,我情愿去死。说真的,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七十二变,变成一个英俊潇洒,情深意重的男人和她相知,相恋然后结婚,陪她走完人生的每一天,哪怕是从虚拟中走向现实中。
真实的诗人必须诚实。余秀华是诚实的。她从不掩盖自己的脑瘫,自己的缺陷,正是因为她的诚实,她写出的诗歌,也是很诚实的。如曾遭别人辱骂的诗《一个脑瘫者的自言自语》。敢于将自己是个脑瘫患者,用诗歌表达出来,这不仅仅是需要勇气,更重要的是,这展示了诗人诚实的气质。
《阿乐,你又不幸的被我想起》
我不敢把我的心给你
怕我一想你,你就疼
我不能把我的眼给你
怕我一哭,你就流泪
我无法把我的命给你
因为我一死去,你也会消逝
我要了你身后的位置
当我看你时,你看不见我
我要了你夜晚的影子
当我叫你时,你就听不见
我要下了你的暮年
从现在开始酿酒
真好,读完这首诗,我的心一阵阵的抽紧,诗人那与生俱来的疾病或许在她看来她已经无法得到她心爱的男人从青年,壮年哪怕是中年的忠贞爱情,诗人就想当你老透的时候也就是暮年的时候可不可以得到哥哥的爱呢?如果可以,诗人从现在就开始酿酒,唉!这样的情诗怎不令人扼腕长叹。
好的诗歌很重要的是要有着丰富的想象。余秀华的情诗,是具有丰富的想象力,
作为一个恼瘫患者,这与生俱来的疾病伤她之深。
《手(致父亲)》:
我要挡在你的前面,迎接死亡
我要报复你——乡村的艺术家,
玩泥巴的高手
捏我时
捏了个跛足的人儿
哪怕后来你剃下肋骨做我的腿
我也无法正常行走
请你咬紧牙关,拔光我的头发,戴在你头上
让我的苦恨永久在你头上飘
让你直到七老八十也享受不到白头发的荣耀
然后用你树根一样的手,培我的坟
然后,请你远远地走开不要祭奠我
不要拔我坟头新长的草
来生,不会再做你的女儿
哪怕做一条
余氏看家狗
读到这篇诗歌,我的眼睛是潮湿的。我也写过不少关于父亲的诗歌,但我缺乏她的激情和迸发,父亲剃下肋骨做“我”的腿,用树根一样的手培“我”的坟,对于父亲,对于命运,她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她的抗争,她的报复,她的宁愿一死……“来生,不会再做你的女儿”她哭,这一哭足够荡气回肠。可是,来生在哪里?来生是她可以选择的么?所以,她说,“哪怕做一条,余氏看家狗”。我终于读懂了她的泪水,她的哭泣。她对父亲,对亲情,对苦难,对命运一如既往的爱戴。让来生忠诚如狗,再惯以它不可更改的姓氏。这一切必将成为她命里无法割舍的一段轮回,成为轮回里灵魂的再度皈依。这里,我们看到诗人内心的血泪,也是一滴属于父亲的血泪。
我想象得到, 在钟祥,那个名叫横店的小村庄,一名身疾的女子,用诗歌与命运抗争。她因为行动不便,所以有时间在她的旧屋窗前思考,在她的院落外去想象,在她的脑海里去远航。她的才华,她的通达,她的超脱,她的苦难震撼了我。谢谢她又一次给我上诗歌课,我知道今后怎么写了。愿上帝保佑这位女诗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天天快乐,希望她能够平静,能够幸福,一切安好。
●附一:余秀华的诗:12首
◆岔路镇
我还是早到了。在你中年这一劫上,埋好伏笔
这陌生的小镇,落日沉重
随着你的接近,风里涌动着故乡的气味
嗯 ,我就是为了找到故乡才找到你
旅馆门前的秋色里,向日葵低垂
我一直设置谜语,让你不停地猜
让你从一朵向日葵里找到最饱满的籽粒
人生悠长
你一次次故意说错答案
我们走了多少岔路
于这晚秋的凄清里,才巧遇
我已准备好了炭火,酒,简单的日子
和你想要的一儿半女
◆在归元寺
时至黄昏,游人散尽。从侧门而入的不仅仅是我
从侧门而入的我有半截影子
佛厅之前,不停落叶的古槐,旋起又止息的风
我怀疑是我家门口的那棵
我疑心是吹了我半辈子的风
方丈合掌过来,问:施主今日才归,可有二心
浅笑答:然。
方丈含笑而去,长念佛号,阿弥陀佛
古槐老矣,顺从,安宁。春来而绿,秋深而凋
离佛最近,最最自然
此刻我不想进入佛堂,对佛许愿
◆木子果
黄昏在路边的水池里,折射,反射,微光旋转
一些溅落到我的裤边上
散步回来,那棵木子树以它深秋层层叠叠的小白果迎接我
总有落下又弹起的麻雀儿,眼里含一粒天空蓝
我的远方,或者不远的地方,一些人出生,一些人死去
一些人点燃自己的生日蜡烛
田野里的野菊,一些开过,一些凋谢
一些举着前程未卜的小蓓蕾
霜还没有来临。那些从秋天开始就包裹我们的
一直还在
当一个人也以一颗白果回到树
我们不需要互相辨认
也不需要用诗句去接住它的掉落
在一些没有风的地方,一颗果子对另一颗果子
举起杯
一笑
◆一场白先于雪到来
但是,我无法把自己放进这一场白
那么多黑的,灰的日子已经来过,我没有理由把自己
放进这一场白
但是,已过天山的风捎来了消息
——我无法躲避这一次埋葬,我也不打算躲避
这一辈子的斑斑劣迹应该被清算了
我还是无法抵御这向晚的私心啊------
对于一个热爱过这个人世的人,远方应该有一个人
为我转动经幡
他应该还给我一个秋天,以他为核
把秘密对我呈现
-----雪原上每一个起伏包含罪恶,也包含原谅
不要信任雪,不要信任我
不要信任有碑和没有碑的坟墓
以及我破开胸膛呈现的颜色
◆给油菜地灌水
后来,他们争吵起来,她埋怨他不肯出力
他说她只会唠叨
中午,阳光辣着背了。栓在水管上的两顶草帽小得烫人
60年的光阴没有让他们膨胀
一只麻雀飞过,影子覆盖了一个冒顶,又覆盖了一个冒顶
没有时间留意
“你这样不能把日子的雪掸掉”
而形式是必须的,紧紧裹住了一颗皱巴巴的核
且不说经得起推敲的过程,盲目和宽容
白杨树多余的一枝伸了过来,他知道砍掉
是最好的修饰
你小心不要把镰刀又砍出一个豁
-----她还是啰嗦了一句
◆两只孤独
面临深秋。面临随时的弹尽粮绝
选定一个方向跑。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擦肩而过
它从一叠虚拟的温情开始
不过在别人的语境里多逗留了一个黄昏
纸张薄且锋利,被一窗争吵烫伤,坠入秋风
万里无云。
盛大的光明。盛大的光明孤独成坚硬的黑暗
无休止的穿越
如果没有翅膀的负担,它就会落地成亲
那只鹿正引领一场大雪
它的鸣叫飞成梅,返回枝头
不要,不要看它的眼睛
词语所剩不多,经不起最后的走失
那只鹿穿过古堡的烛光,就了无踪影
没有第三个旁观者,它们只剩下美
它们的美
听不到彼此的唱和
◆黑夜里的横店村
“海上的船拒绝星光的导航,一朵盛开就是一次夭折”
她的酒壶空了四分之三,风的方言落在瓶口
哦,风从世界吹来,一个人抱紧一个城
秋天的原野广阔,广阔伸进了横店村
“故乡在哪儿呢?”风的方言消逝在风口
今夜没有小偷进村,她知道
多少姓氏枕着酒味入睡,包括墓碑上的错别字
横店关闭了所有的呼吸,以一种垂死的高傲
“故乡在哪儿呢?”她突然跌倒
碰到一个易拉罐
“哐---------”
她想把这巨大的响声捂起来,她追赶着易拉罐
“我的褂子是红色的"她再一次跌倒
“我种的桃花不会凋谢”她的膝盖磕出血来
她的酒壶只有风了
她把酒壶揣进怀里,如一个怕冷的胃
大片的杨树叶子覆盖她的身体
沉沉的睡眠里
孤独无机可乘
◆小酒馆
——你说,你那里大雪漫天
我来的时候,门前那棵树消逝在夜色里
一个秋天一棵树够了
好不过再结一个鸟窝
你说或者应该改变一下位置和坐姿
喝过三杯我才想起你说的
来不及了
来来往往的影子,热热闹闹的青春
我已经不耐烦观察
你说,娘们,你七老八十了,我也能抠出你的美
旁边的一桌八个人
一个说:那是个失恋的人
一个说:那个人的胃里装满了秋天
想起你中午的QQ里说你那里下雪了
我就笑起来
你来不及抠我的美,就先老了
◆一个人正往这里赶
1.
一说到秋天,就有隐秘的忧伤从万事万物里涌起
从第一场雨,第一朵花,第一个伤口,我们好不容易
秋天适合安放陈旧的身体,适合把多年的胃疾放在酒炉上
慢慢温
俗事依然在身体里进进出出,抚摸的手沾以流水之冷
该来的都已经来过了,我点起灯,戴上眼镜
慢慢拨手指上的一根刺
引起我咳嗽的微风,我不知道它的方向
2.
静坐到秋深,我还是想找到这次胃病的起因
一个人正往这里赶。一个走失了许多年的人摸清了河流的方向
哦,是的,身体里下一场雨,河水就会上涨
黑匣子浮在河中央,匕首和火焰在猜测的部分
发光
他说,你一动不动,我无非多了一个迂回
你面容苍老,我不过认定了一个信仰
3.
我们都是活在车祸,泥石流,瘟疫之间的残疾人
活着活着,就淡忘了爱情
开始我分明听到了脚步掠过夕阳的匆忙
“除了爱,我们一无所有。有了爱,我们一无所有”
那个头戴面纱的人让我把一面镜子搽干净
而镜子里的悲哀的皱纹
让我幸福地信任
◆一种缓慢的过程
犹如爱。从发芽到葱郁,再深陷秋天
一片片摘掉自己,那么慢,余言未尽,也不想要多说了
一只水鸟从春天飞来,它的白很慢
时间在它翅膀下堆积,再融化。融化成一场雪
再化为向下的水
哦,向下的水。它停靠在树叶和碗边
美甜蜜而危险,它均匀用力,拉出明亮的感叹
和让我心醉的弧光
缓冲了一个世界跌落的过程,以及
我被爱焚烧后的灵魂
哦,灵魂。它的深潭月光很浅
虚无是一瞬间,更可能是永恒
在光与影的对流里,聚集是缓慢的过程
如同遗忘
遗忘了要被遗忘的事情
◆秋风客栈
与君隔一段花开,隔不开一段云雾
——题记
直到清晨,直到不断扩大的光晕把她甩进
更深的秋日
“老去当真忧伤,而这忧伤来自于愈加缓慢的时光
缓慢得几近荒谬”
她自言自语,并不把燃了一夜的蜡烛吹熄
一定有个迷失于九月的人,于马背上穿过
这逼长的岁月,在荒野中央
对陡然出现的客栈涌起昙花般的爱恋
他或许很老,对那些来不及相逢的岁月
怀抱仁慈
对客栈里的她只是淡然一笑
直到黄昏,她还在描摹不知相隔多远的那一笑
“哦,如此的缓慢如此优雅,我有
那么多蜡烛啊”
“可是,他什么时候才知道我如何摘掉
沾在头发上的落叶?”
天黑之前,她对着溪水又把头发梳了一遍
◆我的身体是一座矿场
隐藏着夜色,毒蛇,盗窃犯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暴露着早晨,野花,太阳和一个个可以上版面的好消息
五脏六腑,哪一处的瓦斯超标
总会有一些小道消息
怎么处理完全凭一个绑架者给出的条件
他住在村子里,不停地吸烟
这是一座设备陈旧煤矿,黑在无限延伸
光明要经过几次改造,而且颜色不一
我会在某个塌方前发出尖锐的警告,摇晃着蛇信子
那些在我心脏上掏煤的人仓皇逃出
水就涌进来
黑就成为白
袒露着虫鸣,月光,狐狸的哀嚎和一个经年的案件
隐藏着火焰,爱情,和一土之隔的金黄
总有人半途而退
一个人往里面丢了一块石头
十年以后
就听到了回声
●附二:余秀华发在《诗刊》第九期下半月刊“双子星座”栏目的诗歌
◆在打谷场上赶鸡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一包麦子
第二次,他把它举到了齐腰的高度
滑了下去
他骂骂咧咧,说去年都能举到肩上
过了一年就不行了?
第三次,我和他一起把一包麦子放到他肩上
我说:爸,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举不起一包小麦
是骗人呢
其实我知道,父亲到90岁也不会有白发
他有残疾的女儿,要高考的孙子
他有白头发
也不敢生出来啊
◇可疑的身份
无法供证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
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
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
从来不打开
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
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
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
但是我一贫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
我穿过午夜的郢中城
没有蛛丝马迹
◆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
春天的时候,我举出花朵,火焰,悬崖上的树冠
但是雨里依然有寂寞的呼声,钝器般捶打在向晚的云朵
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
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
那些轻省的部分让我停留:美人蕉,黑蝴蝶,水里的倒影
我说:你好,你们好。请接受我躬身一鞠的爱
但是我一直没有被迷惑,从来没有
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里也知道明天的去向
但是最后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把你保留得如此完整
那些假象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啊
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
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
◆匪
他的刀架在我脖子上了,而我依旧在一个茧里
做梦
———八万里河山阳光涌动。
我的嫁妆,那些银器粼光斑斓
交出来!
他低吼。我确信有一盏灯把我渡到此刻
他的眼神击穿了我
不管一击而毙还是凌迟,我不想还击
能拿走的,我都愿意给
在这样风高月黑的夜里,只有抵当今生
只有抵当今生
才不负他为匪一劫
◆溺水的狼
一匹狼在我的体内溺水,而水
也在我的体内溺水
你如何相信一个深夜独坐的女人,相信依然
从她的身体里取出明艳的部分
我只是把流言,诤言都摁紧在胸腔
和你说说西风吹动的事物
最后我会被你的目光蛊惑
掏出我浅显的一部分作为礼物
我只是不再救赎一只溺水的狼
让它在我的身体里抓出长长的血痕
你说,我喝酒的姿势
多么危险
◆下午,摔了一跤
提竹篮过田沟的时候,我摔了下去
一篮草也摔了下去
当然,一把镰刀也摔下去了
鞋子挂在了荆棘上,挂在荆棘上的
还有一条白丝巾
轻便好携带的白丝巾,我总预备着弄伤了手
好包扎
但10年过去,它还那么白
赠我白丝巾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我摔在田沟里的时候想起这些,睁开眼睛
云白得浩浩荡荡
散落一地的草绿得浩浩荡荡
◆在荆州古城上
向外望,车水马龙。向里望,熙熙攘攘
而姐姐,在我望向你的时候,我确定:此刻,存在
我们不停地走,黄昏欺近,却发现,又回到东门
小小的惊恐摁回内心:我们在历史的隧道里回到原点
一定是幻觉
“荆州城”字未褪色。仿佛等着时间一回头
就能找到它。它说:我在,一直在,永远在
我从来不怀疑历史的颜色就是这城墙砖的颜色
我相信此刻每一块砖里都有烧沸的霞光
姐姐,抱抱我。如抱住护城河里的一片水
一片水里一棵柳的倒影
一棵柳的倒影里刚刚飞走的燕子
姐姐,此刻的春天让我饱含热泪
我如一滴水回到一条河,一块砖回到一个城
当初刘备三借荆州,关羽千里走单骑
历史的潮流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滚滚而来
英雄辈出的平原上,一眼望去
姐姐,我想紧紧抱住城头,不让风把我带走
而今世,他们一定魂落古城
在旖旎春光里,等我辨认
瓮城里,有人卖葫芦丝,戏服
这景象让人感慨又着迷:我们都有一个瓮,自入其里
姐姐,如果我吹起葫芦丝,而你穿上戏服
一曲奏完,一舞终了
我们躺在古城上,渐渐化进城墙
而无人看见
姐姐,你可认可这样的幸福
2
◆在打谷场上赶鸡
然后看见一群麻雀落下来,它们东张西望
在任何一粒谷面前停下来都不合适
它们的眼睛透明,有光
八哥也是成群结队的,慌慌张张
翅膀扑腾出明晃晃的风声
它们都离开以后,天空的蓝就矮了一些
在这鄂中深处的村庄里
天空逼着我们注视它的蓝
如同祖辈逼着我们注视内心的狭窄和虚无
也逼着我们深入九月的丰盈
我们被渺小安慰,也被渺小伤害
这样活着叫人放心
那么多的谷子从哪里而来
那样的金黄色从哪里来
我年复一年地被赠予,被掏出
当幸福和忧伤同呈一色,我乐于被如此搁下
不知道与谁相隔遥远
却与日子没有隔阂
余秀华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u/1634106437 ;
附三:一个诗歌编辑分析余秀华和另外一位诗人窗户的诗歌,很美的一段解读,附在后面和大家一起分享。
诗歌,是人间的药
——余秀华和窗户的诗歌编后记
刘年
1
因为人间有很多病人和病症,所以,人类发明了诗歌。
2
办公室不能睡午觉,下午一点多,往往是最疲倦的时候。
余秀华的诗歌,像一剂强心针,让我精神陡增。
那天,我一直弄到六点半才下班。
3
十五个月前,窗户做了一个男孩的父亲。
他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任职,平时工作很忙。闲下来,他最喜欢的事是看书,读诗,写诗;他最喜欢的诗人是王寅和博尔赫斯。
诗歌若是人间的药,窗户的诗,当是一味叫远志的中药。可安神、益智、祛痰、消肿,可用于失眠多梦、健忘惊悸,神志恍惚。“柔软、细腻、宁静、恬淡。/诗中透露出来的对万物慈父般的热爱,/是八零后诗人少见的。”——这是我为窗户的诗歌写的稿签。
按照杂志的惯例,要在其诗歌中选一个小标题,作为所发表诗歌的总题目。
选《斯卡布罗集市》是因为我喜欢小镇,喜欢集市。
我还喜欢那首歌里的明净的忧伤。
4
“一个无法劳作的脑瘫患者,/却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不管不顾的爱,刻骨铭心的痛,/让她的文字像饱壮的谷粒一样,充满重量和力量,/让人对上天和女人,肃然起敬。”
——这是我为余秀华的诗写的稿签。
心情好的时候,写稿签,我会像写诗一样,分行排列。
5
没见过余秀华,为了写这篇文章,做了简短的采访。
电话里,她的声音虽然很大,但咬字不准,于是改作QQ聊天。她说自己,写字非常吃力,电脑打字好一些。生活在农村,不能干活,但能走路,只是吊着膀子,姿势怪异,表情也不太自然,所以,一出门就能收获同情的目光。她的内心,没有高墙、铜锁和狗,甚至连一道篱笆都没有,你可以轻易地就走进去,然后,可以放心大胆聊她的脑瘫,聊她的丈夫和孩子,聊她的爱情观,聊她的被打,她的智商不仅不低,反而很高,她还是省象棋队的队员。
“我相信死亡是公平的,”她笑道,“我相信我是幸福的。”
她的强大、她的力量、她的绝决与她的诗歌《我养的狗,叫小巫》里展现的完全一致。
那首诗我非常喜欢,包括那看似多余的结尾,我也喜欢。
6
是药三分毒,诗歌也一样。
按“双子星座”栏目的惯例,可以随着诗歌发一篇随笔,谈谈自己如何写诗。
在随笔《我只要朗读就好了》中,窗户全篇只写了他对另一个诗人的敬仰。
我从中看到了他的激情,他对诗歌的极端的虔诚。
换一句话说,他已中毒太深。
7
余秀华和窗户,像一对反义词。
一个如火,一个如水,一个如六十二度一点就燃的酒,一个是顺着钟乳石往下滴下来的水,一个张牙舞爪,一个拈花微笑,一个摇摇晃晃地走在田埂上割草,一个像老僧一样坐在那里看书,一个孩子还不会走路,一个孩子已经考上了大学,一个像在诅咒世道的巫婆,一个像在赞美万物的教士,一个杀个人你都觉得正常,一个杀只鸡你都认为是新闻。
更喜欢余秀华的诗,因为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因为也曾不管不顾,也曾痛彻心扉,也被世俗抓住头发在墙上磕。更重要的是,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做朋友,我会选择窗户。
8
人们在分享舌尖上的中国的时候,有的诗人,背着药篓,在白云深处,默默地品尝着百草。
9
是不是从内心里来,能不能到内心里去。
——这是我看诗歌的标准。
不管是草根的,还是大家的;是梨花体,还是朦胧派;是口语写作,还是口水写作;是打工的,还是打油的,都会被这个筛子,分成两类,留在筛子上的,是我认为好的诗,漏下去的,我会认为还不够好。这个标准是不科学的,而且心境、精神状态都会影响着其稳定性。但我认为,诗歌与科学关系不大。诗歌就是唯心的,唯良心和真心是从。
真,是余秀华和窗户的诗歌唯一相似的地方。“真诚、眞实地展示内心 ”这是窗户的诗歌观点。“诗歌是灵魂的自然流露”,这是余秀华对诗歌的理解。
所不同的是,余秀华后来又加了一句“灵魂是什么呢”?
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我。反正我想了半天,没有回答。
10
余秀华说她经常骂人,我略吃了一惊。
经常偷人的女诗人听说过几个,经常骂人的女诗人,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她说,“有的人说她人品不好,性格有缺陷。而我自己认为自己不偷不抢,不趋炎附势,只是爱说真话而已”。有些时候,有些地方,说真话,还真是一种罪过。
很想知道她是怎么骂的。我想,词语从她口里蹦出来,或许能像蛇一样咬人。
11
这扇铝合金的窗户,是这间出租屋里,我最喜欢的家具。
关上,我就与世隔绝,打开,我便看到了人间和光明。
吃饭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站在窗户右侧,那里可以看得见对面楼顶一角灰蓝的天空。突然想到了窗户的那首《赞美诗》的结句:“没什么可以使其改变面貌的。就像海/在远方永恒地激荡”。
——他竟然敢用“永恒”,这么壮丽的词语。
12
周末,我也会闭门不出,一个人静静地写诗歌。
我写诗很慢,像在熬一罐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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