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树叶,躺在掌心●
眼前的一排绿化带,如一枚挂在城市胸前的花环
一片叶子,应着季节的吆喝
从枝头的一节皴裂处,向我的疼痛飞来
在我颤栗的掌心里
它披着缕缕早晨的寒气和霜味
它的眉梢、它性格的棱角,使我看到了故乡
在逶迤的河岸上,这些叶子做为最卑微的勇士
为故乡抵挡着洪水和寒风
它们有时会变化成灶间一缕跳跃着的火焰
有时是堆在院落一角
被一双布满茧子的手捧着
喂几只兔子和一只山羊
现在,这片被思念腌透的树叶
就挂在绿化带的耳际,摇曳着隐隐地一缕鹅黄
我伸出手掌,为它铺开一个温暖的床
在它做着牵肠的梦时,会随着我的血液脉波而颤抖
我知道,这是我的心在挣扎着要飞出胸口
奔向被城市高楼隔离的
远方
●在故乡,我与一枚石头相遇●
在故乡的田野里
我与一枚石头不期而遇
那时,温顺的阳光像只猫
那块石头正躺在荒草丛里微笑
原本绿得像把刀子的草,经过一个冬季的修行
此时,软得像床面被
它躺在这样宽大的床上臆想连篇
想什么呢?兄弟!我和它搭讪
他望望蓝天,指指在树枝间跳跃的麻雀
然后,又示意我听听栅栏里的牛叫
他翻过一个身,甜甜睡去
蓝天上,我放飞的风筝已被一场大雨摧毁
树上的麻雀,如一只天鹅,令少年时的我无限神往
老牛噢,在它的背上,如同骑着一匹天马
个故乡,就是任我弛骋的天堂
可我最终远离乡村
在陌生的城市里,做了青苔
成年匍匐在水泥地面上
被一粒浮尘所恣意逼迫
嘴角笑的时候,心里却是涩涩的苦
也许是命中注定,要我和这块石头相遇
要我在它的佛语里修行和大彻大悟
我喊它为兄弟,其实是在喊我自己
在故乡,即使是躺在田野里
也会感到那种母亲怀抱的暖
●山道,水桶和母亲●
这条被尘土、石头、坑洼、杂草交织的山路
是山坡身上的一根血管
顺着山的高度和弧度
将河里的水,运送给山坳里的三间土屋
土屋的主人,是我的母亲。
现在她又一次挑着水桶走出家门
铁质的水桶,是挂在水担上的铃铛
鲜花在铃声里开放、结果
树木在铃声里落叶、孕育新枝
这样的岁月一去数十年遥远
年轻利落能干的母亲,如今
豁牙、白发、佝偻、蹒跚
七十多岁了,母亲仍像一匹年轻的马
她挑着装满水的桶跨过艰难
然后把水倒进日子的大缸里
给父亲洗衣,做饭
浇巴掌大的一块菜地,喂三只鸡一头牛,几棵果树
母亲就是挑着这两只水桶
爬过了年轻时的贫穷
接着又跨过了一场疾病
在浇灭了一场火灾以后
咬着牙,把日子润泽成一种泛着油样的光
这光,成一种温暖,拥抱着日子的祥和
山丘在母亲的脚下低了
山路在母亲的脚下拓宽了,磨平了
就像深入血肉的记忆一样
这条山路的土和尘
将母亲映衬得色彩缤纷
●故乡的田地●
鸟笼般的村庄,我是熟悉的
蚯蚓样的小路,我是熟悉的
巴掌形的田地,我是熟悉的
对它们的音容熟悉的
如同它们熟悉我的肋骨
用石头垒起来的地堰
就像巨人的臂弯
呵护着田地的播种和收获
天旱了,可以汲取身边的河水浇灌
而天涝时,汹涌的山洪像头猛兽
翻越过石堰,将庄稼吞噬
但人们从不说要放弃
含着泪水,重新将田地精心侍弄
麦,玉米,大豆,高梁
就像是生长在城市里阳台上的花盆一样
光鲜明亮,散发着馨香
而现在,这块田地长满了野草
秋日的寒霜,使它们枯萎成老妇灰白的头发
而整个田地,就像是没有眼珠的眼框
在寂寞的村庄里,流出一季季的哀伤
●故乡的野菊花●
这个秋日,胜过灿烂的春天
山野里,一片野菊花的眼神
痛伤着我的诗行
我将笔触落在它们生长的泥土里
顽石,树根和杂草,从不吝啬它们的霸道
迫使着野菊花将脚尖踮起
它们并肩相扶相携的姿势
使我想到了乡间的兄弟姐妹
我把诗意弥漫在野菊的花朵上
细碎、柔软、静谧、谦逊
俨然是走出世俗,隐身于此的圣人
不做喧哗,而声在胸膛流倘
双眸里,看不到幽怨,和
不屑
纵是无数双手也掩盖不住这淡淡的香味
秋意的冷凉里,就像一抹记忆
打开了尘封着酒坛
愈是情深愈是味真,愈是无欲愈是厚重
恰似金质的灯盏,无人给它划燃一根火柴
它也会将所到之处映照得璀璨无比
我把标题写成《故乡的野菊花》
其中的每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都写到了我自己的骨格、血肉和毛发
使我站在这捧薄土之上
怀着一颗冷静的心,漠视着季节外的滚滚红尘
●故乡的往事●
健壮的耕牛,哞哞之声
那是田野收获时的欢歌
它扬蹄奋力向前
一把犁,就像风一样
开启了春天和秋天
父亲扶梨随牛飞奔
大哥跟着洒下如雪的肥料
二哥站在旁边高声吆喝
我骑在一个树叉上憨笑
这样的场景,晃了数十个秋冬
现在,高楼是生长在土地上的作物
它们日夜拔节,探入云层
如一张硕大的嘴,向四周吞噬
粉碎了无数果树的梦
掠夺去耕牛最后一片战场
木质的犁,化作了灶堂的火焰
父亲牵着耕牛走向更为遥远的田野
那里未被欲望践踏的野草,多么肥美
父亲如一位壮志未酬的将军
多么哀伤
打工,是大哥养家糊口的新方向
二哥却当上了村里的第一位治安队长
在远方的都市里,我四季漂泊
秋风阵阵的时候,我有种奇怪地想法
这个秋天,父亲在干什么呢
而那头耕牛,是不是该靠反刍记忆过冬呢?
●栓爷的麦田●
我多次回忆起这块麦田
它静静地躺在故乡的臂弯里
过往的行人,牛羊
都会深情的凝望着它
它是村庄的眷恋
它的主人叫王大拴
一个八十三岁的老人
论辈份,我得叫他爷爷
年轻时扛过枪,后来
他从死人堆里找到了回家的路
春天里,栓爷种上土豆和红薯
地边又种上豆角和向日葵
豆角秧执着地爬上葵花杆的挺拔
在丰收的季节里
它们将思绪纠缠,难以分开
秋天,栓爷种的玉米
在村边疯长成一片青纱帐
那是我们捉迷藏的首选
大人们谁也找不到
我们的童年,在这里欢乐度过
玉米糁汤就是喝不厌
自家的白面馒头真香啊!
墙跟下,栓爷唠叨着颤抖
动员征地的人听不明白
只有那些泪花,闪烁着栓爷的深沉
但在深秋,栓爷过世了
那块麦田,麦苗刚刚钻出地面
它们萎糜的叶片匍辅着
难以直起植株的弱小
旁边的推土机,轰轰隆隆
现在,我又一次赶着牛羊经过
林立的楼房,多么高大
像重压在村庄心口的巨石
栓爷咚咚的跺脚声
仍颤栗着我的眼眸,阵阵疼痛
我、我们,和
村庄的亘古都看见
栓爷和他的麦田
手挽手,一块去了
无比亲昵
●玉米●
玉米在地里不说话。
玉米挺着身子。
玉米在等我。
我的篮子在等我
从春天播种开始,按捺着心跳。
我的镰刀在等我
从初秋开始,闪着太阳的光泽。
我的喜悦在等我
从一个梦里开始,坠入情网。
我走向田野,鸟儿翻飞。
我走向田地,虫子弹唱。
我手抚一株玉米,它趁机倾倒我怀里。
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令我眼眸湿润
秋天,收获,这样动人心弦。
玉米,玉米,我的玉米
我曾在梦里,歌里,诗句里
在日子的忙碌和欢愉里
呼唤你,盼望你,牵挂着你
你是我日子的全部,血液的全部,和
骨头里的钙。
我不敢相像,没有了
土地的农村是不是农村了。没有了
玉米的岁月,还有没有秋天的位置。
没有了收获的大地
还是不是那样的亲切!
玉米啊,唯有的几株玉米
我不忍将你从土地里拔出
就像我不忍将对你的爱,从这样的岁月里
剥离。
●石榴红了●
在八月,眼眸总被这一抹红色吸引
枝丫间,石榴就像一盏盏灯笼
映照着人间金秋的美好
这时候,谷物呈现金黄
圆月和想思,让八月更显甜蜜
石榴从叶子间,探出头来
将红润和甜蜜,以祝福的语言完美呈现
这多像我的心思,不论你站在树下
抑或是漂泊在远方
那缕不舍,总和故乡的草木相连
在春天,我就是草在山野中生长,莺在群山间飞翔
在秋天,你若看到一株弯腰的稻谷
那是我对故乡的养育之情,所表达的感激
而我此时更像一棵石榴树
一腔别离,浓浓相思
唯有把果子高挂在枝丫上
在远方传来的一声问候里
如一颗幸福的泪滴,落入亲人
那暖暖的怀
●站在向日葵下●
站在一株向日葵的下额
秋天,如此令人沉重。
这是站在一轮太阳的眸子里
无数缕光从葵花的根部
沿着苍劲的杆,汇在葵盘上。
仰望它时
就像仰起了童年的脸,等待母亲的吻
多么温暖啊!
我抖落满心思的风尘,疲惫和秋日的寒意
享着一株向日葵成熟的润泽
它的重量、厚实和丝丝缕缕的芬芳
使我感觉在父亲的怀抱撒娇
这是一场梦。
春天,葵花给我期盼,让我甘愿将心思酝酿
夏天,葵花给我等待,使我将眼眸收起,走好每一步路程
而现在,葵花给我喜悦
我热泪长流。
葵花。我心念三万万遍
第一遍,是泣血地召唤
第二遍,是无休止地想念
第三遍,是与生不离的感恩。
感恩一种味道和营养
补充着我骨头里的钙,向生活昂首
●风吹梧桐●
风从大地的脸颊刮过。
尘土飞扬,虚掩着秋日的梧桐。
粗壮的梧桐,就像一跟柱子
它和山峦一样,牢牢地支撑着乡村的天空
斑驳的树皮,在秋风里
如同父亲那双在田间劳作的手
——皴裂,是生活赋予的表彰
在春天,抑或是夏天
梧桐是乡村最美的风景
那浅紫的喇叭型花朵和硕大的叶片
被母亲用丝线,在鞋垫上细细勾勒
午后,或者黄昏,日子悠长而温馨
秋天了。干枯的枝丫和叶子
被竹耙子拢进灶间
一缕火焰,亮堂着乡村的日子
童年的欢乐,从姐姐的琐事中
走向暮年的蹒跚
风吹梧桐。吹过记忆的清晰和悲凉
一枚枚叶子在空中翻飞
就像一封封越过山峦的家书
开端是殷切地问候,落款是
亲亲的安慰和遥遥祝福
●摘苹果●
秋天。苹果红了
挎着篮子的我,像个村姑
怀着沉甸甸的喜悦
我关好门窗,拉下窗帘
把室内打扮成沉睡的样子
一个人悄悄地出门。趟过湍湍的河流
站在河岸上,仰望山坡上的果园
秋风里,呼唤着我的,是
那些红彤彤的苹果
多么像一盏盏灯笼啊
明亮着我往前的方向
那些坑洼、石头和杂草,我微笑着跨越
坚强勇敢,才是向前的力量
一直向上攀登
在一棵树下,我用亲切的目光
和每一枚果子交谈
我曾经的努力和期盼,它们最懂
就像我最懂得它们的甘甜和色泽
知道它们所禅述的人生含义
现在,我把苹果装满篮子
上面覆盖着蒿草和其它的杂物
我不想这样的招摇过市,吸引一串串目光
我只想把这些苹果放在我的小屋里
让它们照亮我的生活
一切都像不曾发生过。
那些咏唱苹果的诗句,就藏在枕下
梦里璀灿的时候,生活
同步着疯狂的舞蹈
●割草●
秋天已经打开了栅栏
我的草地经受着秋风的抚摸
那些闪烁在黎明时的露珠
在草叶上垂挂着,不忍坠落
它们早在一些诗句里告诉我
快来把我收割,快来吧!
我听着虫子在角落的夜晚里啾啾
装作世界再无其它的音色。
心被秋风任意撕扯
这些草地,是我经年守候的乐土
我把平生的欢乐和爱,都埋入尘土
春日对阳光诉说着爱
夏天和每一只路过的虫子鸟雀结成伙伴
我对它们的热情,就是对世界的爱。
还有,那些可爱的兔子们
已经是秋天了!
我把怀里的兔子放回它的巢里。窗前
我看见我的草在蓝天下咬着牙挺立
在我轻咳的瞬间,露珠们
跳越的姿态,就像
珍珠。
被虫鸣折磨的耳朵真疼!
我从墙头拿下镰刀
我知道,镰刀的绣迹
会在反复的打磨下,生出光辉
就像我面前的路,经过秋风的打扫
叶子飞散,尽显平实。
秋天,我去割草
我会保障,不被霜寒冻伤自己
会让我的那些兔子们,在庭院里
撒欢。
从黎明时刻,到
黎明。
●放牧●
秋天,我打开栅栏
把簇拥着的羊群,带到田野。
云儿朵朵,在天空悬浮。
鸟儿滑过时,会留下一串浅浅的鸣叫
我的那些小羊们,仰着头
等待我的号召——
我向前或左右拐弯,它们亦步亦趋
多么忠诚!
咩咩的声音,在草叶上跳跃
欢欣和惬意,就像一首歌
从我的心上抚过
生活终于出现了这般的宁静
田野疗阔的,就像我的眼眸
只有湛蓝。
花儿在微风中点着头
它们的娇羞如同遭遇到初恋的爱人
羊儿从它们身边经过,蹄印里
也充满了芬芳
草地,因为一群羊而热闹和喧嚣
就像,羊群的壮大
令我的生活呈现着梦幻
羊儿们像浪花一样卷向草地深处
我站在理想的高处,将手中的羊鞭高挥
就像一杆旗帜,在风中飘舞
此时的我,真想高声歌唱
曾压在生活里的不快,随着羊群的叫声
飞向天涯。
●秋日夜行●
一株草暂不断根
一棵树会在夏日开花
果子却是青涩的苦
夜行街道,灯光从暗处闪烁
捡破烂者,将头探进垃圾桶寻找润肠的水源
一只黑猫从房顶蹿过
它找不到脚步声里的老鼠。
很多车辆在为几秒的时间争吵
安静无处存身
星星躲在远处,半眯着眼眸
月亮半弯,倚着山顶不愿坠落
水流依旧聆听着虫鸣
那些石头,扬起脖颈
等待着有谁把脚踩下,走过河去
夜是新铺就的一个栈道
从这个桥头,一个步子
就可以跨到天明
而那些行者,就如中了魔咒
在白日的梦里昏睡,不愿醒来
●走向秋天●
早已渴望这一幕秋色了
在春天,花儿还未开放,叶子尚在睡眠中
我已把眼前的云雾拨开
臆想着秋天的收获
大地,适时呈现出它的辽阔和丰胰
叶子、树木,都不再高傲的将绿色的锋芒毕露
还有那些稻子,已将头低下
它们的心思,一定如这一溪水流细密
天空湛蓝,云往更高处飞翔
在更为深处的地方,才是它的理想所在
鸟鸣改掉往日的玩虐,划过情感的伤痛
虽然有些许清瘦,但在这个秋天里
景色,自是如梦绚丽
我看到一枚小小的果子
它仍垂挂着晨露,灰尘和羞涩
在我伸手抚摸它的时候
心里按捺不住的喜悦
从褶皱的眼角渲泄
曾经的渴望、痴迷、执着、梦幻
曾经有那么多的痛和欢乐
在这收获的时刻里,都是一种火焰
被火焰照亮的天空里
彩霞满天,大雁成排
走向秋天
我把这样的过程,叫
等候
●一只麻雀,飞在秋天的弦里●
一只麻雀,飞在秋天的弦里
它浅淡的身影
为我的道路指引着方向
早在盛夏,叶子就已经开始酝酿这别离的时刻
在风中,它们把薄弱的碎光摇成一地苍凉
枝头的空隙,是岁月孤独的疤
几多深沉,几多彷徨。
不要嘲笑小草的脆弱
它们在春风中萌芽,在干旱中坚守这片土地
秋风咋起,雁儿南归
它们适时收起一双热情的手掌
把心合上了,梦想仍行进在路上
然后就是这些麻雀了
它们是这片土地的守卫者
如巴掌的翅膀,可以承受风的千万层寒冷
在寂寥的枝头,或荒芜的草地
它们坦然的鸣叫,是这个秋天里
最为动听的乐章
越过这些树木和草丛
在迎面的风里,我看见那只灰色的麻雀
在秋天的弦里,向着午后的这一寸光阴
展开了它轻盈地翅膀
飞向了远方
●秋天,我们去打枣●
秋天,我们去打枣
一根竹竿,就像
一段光滑圆润的日子
在携手前行的时候
迎面吹来的风,多么清爽
稠密的思维里
从不会有阴雨透下来
那些晃动的目光
只有我们知道,隐藏了什么
其实,手中的力量有多重
竹竿要走几步,这些分寸
我们总是掌握得很好
稍微的一些停顿,就像
我们在跋涉路上的喘息
哗啦啦……哗啦啦……
这是另一种雨珠,或红或绿
从我们牵手的白云下端
落满偎依而坐的草地
喜悦如枣,幸福亦如枣
山歌,欢笑。
我们走向另一片枣林
日暮的山路上
肩头那颤微微的担子
甜蜜的,让我和你辨不出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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