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读余秀华的几首诗
当媒体引爆了余秀华的名字,我也坐不住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自在书,这个时代,是一百个要不得的。看看她的诗吧。
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很显然,她的诗喜欢用长句,偏口语化,想象力奇异,这一首比较急促,诗的气势夹带着势不可挡的穿透力,这一点对她尤为重要,诗的“原始状态”掩饰了诗的粗糙,反而有一种见之不多粗犷美。
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怀揣下一个春天
下一个春天啊,为时不远
下一个春天,再没有可亲的姐姐遇见
但是我谢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
也谢谢我自己:为每一次遇见不变的纯真
——《再见2014》
“下一个春天,再没有可亲的姐姐遇见”。平实的句子,写出了不平凡的情感。在中国这“独生子女”的社会状态中,可亲的“姐姐”已经是比较稀缺了,这是一个时代的变迁,失去是自然是一种无奈。这不是遗憾所能承载的事实。可惜的是,结尾则流于窠臼。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我爱你》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我为什么“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答案竟是“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在这里,你读到了诗的线条组合所产生的变幻,思绪万千是不可避免的。
在这鄂中深处的村庄里
天空逼着我们注视它的蓝
如同祖辈逼着我们注视内心的狭窄和虚无
也逼着我们深入九月的丰盈
我们被渺小安慰,也被渺小伤害
这样活着叫人放心
那么多的谷子从哪里而来
那样的金黄色从哪里来
我年复一年地被赠予,被掏出
当幸福和忧伤同呈一色,我乐于被如此搁下
不知道与谁相隔遥远
却与日子没有隔阂
——《在打谷场上赶鸡 》
“天空竟然逼着我们注视它的蓝\而且 如同祖辈逼着我们注视内心的狭窄和虚无\ 也逼着我们深入九月的丰盈 ”。三个“逼”字,层层递进,堪称诗眼,有画龙点睛之功效。
我还是把一声欢鸣摁在腹腔,这个清晨。
走进厨房,几个西红柿把我抓住了,哦,它们
是从彭墩村捡回来的不合格的西红柿,不是大一些
就是小一些
但是它们的甜味一定是准确的, 包括酸味
我一刀切下去,力度也是准确的
生活如此被继续。被切开,被端上火焰
由于胃不健康,大部分被倒掉
这是一个从清晨到日暮的过程,或者是从
相思到放逐
手持刀片的人相信刀片。而西红柿相信它的诚恳
这人间烟火
——《西红柿》
诗的技巧,人与物的角色对换,然后展开,生活的乐趣即使是微乎其微,作者确抓住了这个微弱点,穿越的无所顾忌,也挺吸引眼球啊!
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
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
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
从来不打开
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
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
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
但是我一贫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
——《可疑的身份》
雪与火的对立,此消彼长,共生共存。有月不光,有花不开,大盗如贫。“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语句虽然过于白,但作者所要表述的内心也“真相大白”。
哥哥,我见你出怡春楼
那个给你一夜欢愉的女子多幸福
我急切地从你身后拔我的一根肋骨
鲜血和夜色翻滚
我也忘记了来时路
哥哥,你的一丛烟灰弹落在广场的菊花上
那朵尖声叫喊的花儿多幸福
我也试图独自去开,供奉你的名和影
却在四分之一处
跌落,不敢喊疼
哥哥,你从来不肯信一次我的美
枉我点了那么多红蜡烛
枉我一次次把嘴唇涂红
——《怎样的一次意外你才能抵达我》
似曾某个影视的场景,叠合出一帧帧画面,你就不由自主的掉转头去,那声声告白“蒙太奇”般撩起你的伤感。读毕,忍不住惊呼:奇葩啊!
我不敢把我的心给你
怕我一想你,你就疼
我不能把我的眼给你
怕我一哭,你就流泪
我无法把我的命给你
因为我一死去,你也会消逝
我要了你身后的位置
当我看你时,你看不见我
我要了你夜晚的影子
当我叫你时,你就听不见
我要下了你的暮年
从现在开始酿酒
——《阿乐,你又不幸的被我想起》
前几句,有模仿流行歌曲的影子,可以理喻。最精彩的是“我要下了你的暮年\从现在开始酿酒”。转折之大出人意料,酿的时间够长,这“酒”也是功到自然成了。
我要挡在你的前面,迎接死亡
我要报复你——乡村的艺术家,
玩泥巴的高手
捏我时
捏了个跛足的人儿
哪怕后来你剃下肋骨做我的腿
我也无法正常行走
请你咬紧牙关,拔光我的头发,戴在你头上
让我的苦恨永久在你头上飘
让你直到七老八十也享受不到白头发的荣耀
然后用你树根一样的手,培我的坟
然后,请你远远地走开不要祭奠我
不要拔我坟头新长的草
来生,不会再做你的女儿
哪怕做一条
余氏看家狗
——《手(致父亲)》
构思奇特,有点不按常理出牌。诗者天真的制造一种悲情。泼妇骂街,竟骂出了韵味,哭出了“秦腔”,没想到最后大反转,杀了个回马枪,内心的机智见诸文字诸端。
第二次,他把它举到了齐腰的高度
滑了下去
他骂骂咧咧,说去年都能举到肩上
过了一年就不行了?
第三次,我和他一起把一包麦子放到他肩上
我说:爸,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举不起一包小麦
是骗人呢
其实我知道,父亲到90岁也不会有白发
他有残疾的女儿,要高考的孙子
他有白头发
也不敢生出来啊
——《一包麦子》
年复一年,父亲的苍老与忧愁,有白头发,也不敢生出来啊。内容超越了诗意,方法好像离诗渐远。可以接受,上升到欣赏则是不可能的。
笔者读余秀华,点赞拍砖两相宜,可读不可仿。她的生态催生了她的诗句,胜于气势,浮于粗糙。哈哈。关公舞大刀,孔明一盏灯,粗活细活都是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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