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浊酒下肚,一股朦胧刚勇的激情便在胸中澎湃,如这时身边有几位哥们姐们更有红颜知已在侧谈论些旧人旧事,社会人生、某些政府行为、官员腐败、尔虞我诈、事业理想、发展前景,我便会慷慨激昂地朗诵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名言。诚然这是酒精作用下的言语,在清醒时可当不得真;因为我前事不敢忘后事之忧,这忧就是因了我这支臭笔曾写过些让人对号入座的晕话。虽然先生在说完这话之后辞去官位归隐,那年先生四十有一,正好与我同年,归隐后便写下了富有浪漫情怀的令千古文人学子联想不尽的桃源美景。而我在先生的年岁里,也是孔老夫子所说的不惑之年里却身不由己地下岗成了无业游民;想到此,我又喝了一杯,遥想极境的终南山上见先生悠悠采菊;然而,想归想,望归望,看一看眼前,看一看米缸,我又不得不为了“五斗米”去挣扎,写些自己不愿写,不肯写却能换取万能又不万能的金钱来笑对妻子呼女去买斤浊酒,再买斤猪头肉。诚然,我没有先生的才高八斗,其实就算先生才高八斗也一样不能放笔纵横,春风得意;因为你的眼里看不得虚情假意,更写不出无中生有歌颂性的广告性的作品;要不你的作品怎么会在当时的社会里流行不起来,而要在百年之后才被文人学子捧为田园诗的鼻祖;因此,我可断言,先生的诗文是不合时宜的,就像先生的为官也是不受欢迎的一样;因为,在一个腐败的社会里,当官的人们是不能容纳一个清高独醒的人。更没有像先生一样甘贫的妻子与共,这是时代使然,人心难古;也怪不得妻子想要过上一般人生活水准的日常生活。现在不是有句话说:爱情不能当饭吃,只有傻瓜才跟爱情过日子吗。
先生,来喝一杯吧,我从后人编写你的集子里知道“岁月将欲暮,如何辛苦悲。”却又不能不忘怀“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愿归”的先生。为此,我常想现代人可能对你老的情怀会不以为然。原因很简单,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如果两者不能统一起来认识,无疑老来的生活一定会像先生一样“行行玉斯里,叩门拙言辞”时也要让“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而又不得不藏敛感激之情。其实,陶老,你大可不必让不合时宜的肚肠显现给世人知道;只要心灵里留下圣地自己去流连就可以了。要知道,万事不可太认真,一旦认起真来,就没有法子可以活下去了;就算隐居也不能真正地把自己解脱。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成,反正是我们现在的报刊上报导过的,自“反腐败,倡廉政”以来就有上百位厅局级以上的干部(即官员,相等于你那时有知府大人)被有关部门查办处理了。(还有更大的官员后来被揭露出来)要是那时你有报刊可读,读下这些问题中的问题,你还会辞官不干了吗?即使你一定要归隐,也要思虑上四五年,根本就不会为了一个督邮在你面前摆了下臭架子就愤然而去;其实,先生还是大可不必,你不是说过:“不求甚解”的话,虽说那是指读书而言,但对某些不平之事不是一样也可以不求“甚知”吗。说真的,我真为你难过,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虽贫困,一杯浊酒还是要敬你的,虽说实在不成敬意,只略表一下同是贫困人之心。
先生 ,贫困在我们的生活里是要受气的,不知先生的体验如何?也许先生娶了个好妻子,加上有几亩薄田可耕,所种下的粮食又可以酿成淡酒对菊而饮。但现在的城里人可不成,一来他们不可能置田自耕,也没有钱去买田买地,连居住的地方也没有;他们不但要奔波“五斗米”来充饥,还要找钱交房租,否则,房东(也就是房屋的主人)会把他们少之又少的家庭用具扫出门外。我想,先生是不会明白千年后我们的现代生活的,否则,先生也一定会先诗圣写下令人叫绝的“茅屋为秋风所破”的诗句。
下岗与辞归不能相提并论,因为,心的负重不一样。然而,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读书人。读书本来是好事,读书多了,知道的事就多了,就可以解困、解惑,想来我们都有点食古不化;否则,怎么会落到在不惑之年中还是糊涂如朦童。当然,我也算不上读书人,说自己是读书人只不过是为了跟先生喝杯浊酒;如一定要认我为读书人,那也只好算作半个,因为,我就叫做半通先生。半通者,不求甚解也。所以,鄙人虽写过些所谓的诗歌、文章,出版了本把书,入过几本集子,却也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好句子问世,只不过是在自己心灵空荡之时读一读,解解嘲,说自己也是半个读书人,如此而已。
虽然,先生是做过官的,又有文才,然而晚年却还是过得“余居寡欢,兼比夜已长”便“无夕不饮,顾影独居”之后再“辄提数句自娱。”这种生活看起来有点悠然自得,也还能作望南山而悠悠采菊之状,但这却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的情怀,不管怎么样也解决不了现实的困境;只能像我一样心里烦闷时拿起酒来喝几口读几句先生的诗文,然后,朦头大睡,虽说睡梦中有时飘飘然地不知身在何方,但醒后总不得不行走在人争一口粟的城市里见缝插针地去争取三餐一宿的人民币,其苦乐欤哉的日子,让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暇心去幻想桃源式的乌托邦社会。我们知道,幻想是读书人迷魂的良药,没有它,谁也不能活到明天;然而,桃源的境界又当如何去努力争取并使它在生活中实现,想来只好大家都来做个两面人:一面在幻想,一面在努力;否则,虚幻永远都只是虚幻,任再过千万年还只是虚幻,那读书人的追求只能成为一句没有实质性的虚文。
人生不如意的事让自己遇上了,是不要紧的,关键是我们能否把今天的不如意变成明天的顺当来看待,然后,然后什么呢?我可说不过来,渊明老兄,不知我这篇小文里是否带有酒意?不当之处敬请见谅。
1999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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