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姑姑家的路很远很远，又要爬上一段长长的山坡，又累又远，又热又渴。她在心里恨恨地想，早知道是这样，就该让弟弟一起来了。午后的山路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一个人吃力地推着单车向坡上走。只要稍一松懈，她就会连同单车一起倒下。
汗水从她青春亮丽的额头上滚落下来，长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她却腾不出一只手来清理一下。
天气炎热，没有一丝风，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身上。远处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蝉鸣，她看了看四周，路边连一棵可以遮荫的小树也没有。
终于爬上了这道陡坡，她感觉离姑姑家已经不太远了。她站在村头，望着一排排似曾相识的房屋，又迷惑了，姑姑家到底在哪儿呢？
很小的时候，她和母亲来过这里一次。这一次她自己来，早已记不清姑姑家的位置了。正犹豫间，迎面走来一个男孩子，大约和她一样的年龄，大大的眼睛，高高的身材。他只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走他的路。
他经过她身边，只是瞥了她一眼。她张张嘴，想问问他，却又停住了。那不是少女的矜持，她一向不爱主动搭理人。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她望着那魁梧的背影，忘记了少女的矜持，大声“嗨”了一下。
这声音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他的脚步似乎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他慢慢地转过身，茫然地望着她。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当然知道她应该就是在叫他，他眼睛里放射出问询的光。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遮掩在浓浓的眉宇下，忧郁而冷峻，却蕴藏着摄人魂魄的力量，她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张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是用眼睛询问似的看着她。
她感觉脸庞有些发热，慌忙询问去她姑姑家怎么走。
他的眼睛里闪出喜悦的光，又突然暗淡下去，还是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好像呆立了一会儿，又向前走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失，又有一丝愠怒，怎么金口玉言，一个字也舍不得吐。好一会儿，她才按照他指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却怎么也忘不了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迷人且性感，还带有一丝捉摸不定的东西
很多天过去了，那双眼睛总是出现在她面前，流露着忧郁与期待，却又充满了自信。
二
这是我听女友转述的一个妙龄女孩的初恋故事。那女孩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这里却无关紧要，我替她隐瞒了。女友找出她初中毕业时的照片，那是一个很清瘦很漂亮的女孩，亭亭玉立，神情却又有一丝暗淡，好像站在料峭的秋风中发抖。照片的背景是一座雄浑沉稳的山野，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朵毫不起眼的山菊花。
那是一双俏丽的凤眼，默默地注视着前方，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我特别观察了她的眼神，发现她的眼睛里漫溢出惘然的期待。
我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听她在诉说。
当朋友娓娓地告诉我这一切之后，我也沉思了。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竟然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哑巴，按照世俗的眼光看来，的确不可思议，然而这又是事实。
但一瞬间，从她的眼神里我好像全部弄懂了爱的真正的涵义。爱，并不只是肉体的结合，而是两颗心的默契，四目相对，禁不住怦然心动。这是直觉的爱，而人世间，唯有直觉的、一见钟情的爱才最真实，最自然，最不掺杂任何世俗的东西。
我默默地注视着女朋友。从她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里，我读出了女朋友的期待，亲爱的，让我们爱也最纯真，最热烈。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了她。
三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渴望能一次又一次地见到他，看看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她几天见不到他，就会觉得心中怅然若失。
这以后，星期天，节假日期，甚至每天放学后，她都要挖空心思去姑姑家里，为的是能够见上他一面。她从表妹那里，知道了他竟然是一个哑巴，不会说话，天生的。她惊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表妹异样地看着她，他所有的一切一切，原本与她无关。两个人素不相识，只不过是一面之缘，怎么能关联起来呢？
他的确是一个哑巴，县聋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镇办集体厂当工人。她为了能够见到他，宁愿故意卖出许多的破绽，挤住在姑姑家里。每天早上她会早早地等在村口，与他一起走出村子，然后在无尽的凝望中，看他走进那家福利工厂。每天傍晚，她会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前一后走回村子，看他走进家门。
因为有了他，她一个人的世界开出灿烂的鲜花。她将他当成了初恋，因为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引起她的关注。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打破了僵局。她在村口堵住他，试探着向他借书看。她知道他爱看书，家里藏了许多她没有见过的名著。
他的眼睛里闪现出喜悦的光芒。这些天来，他知道她并不像一般女孩子歧视他，很感激地看她好大一会儿，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说不出一个字，但眼神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她掩饰性地硬拉上表妹来到他家里。表妹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再也没有心思看书了，只觉得内心一颤，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心底荡漾。迎着他灼热的目光，她告诉了他，她心中的一切，她喜欢他，她爱他，爱的一发不可收拾，从见他第一面起，她就疯狂地喜欢上了他。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说一句话，眼泪却不知不觉着流出来。这样的爱，虽然合情合理，却让他始料不及。
他的内心同样波涛汹涌。他感觉到她的喜欢，他当然也喜欢她，但是——
她禁不住扑倒在他怀里。他却痛苦地摇着头，用力把她推开了。
她嘤嘤地哭了。门外传来了表妹急促的脚步声。她慌乱地擦干眼泪，揉着红肿的眼睛对表妹说，她眼睛里飞进了一只蠓虫。
走出了他家的门，她又回过头，幽幽地看他。他却转过脸去，不敢看她。
她知道他是因为自卑，她捕捉到他眼睛里的痛苦的不舍。她要给他信心和勇气。
可是，她家里很快知道了这一切。她的父亲只嘲谑地瞪了她一眼，不肯再说一个字。本来她就与继父不和，又何必在乎他呢？母亲停住了手中的活计，浑浊的眼晴里噙满了泪水，该说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这时只是用她那枯瘦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
她感到了母亲的爱怜，也感到了母亲的理解，却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清寂的夜里，她独自坐在窗前发呆。蓝蓝的夜空，群星一闪一闪，她觉得它们是在嘲笑自己。她疲倦了，正想睡去的时候，一颗流星从远远的天空飞来，光耀的一闪，在她的窗前殒落了。
啊，流星，她的心禁不住又是一阵战栗。
四
我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女友的朋友。那天，我们在路上不期而遇，女朋友轻声告诉我。相互介绍之后，她好像很高兴似的，忧郁的脸上绽露出一丝笑容。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看我身边的女朋友。
我们并没有多说几句话，她给我的感觉很漠然很忧郁很冷艳。她脸上粲然的笑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她的眼光一直不太关注我，我却注意到那次初恋对她的伤痛影响并不大，不过是一场无关感情的经历。
女友又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关于她的很多事情，比如她很早熟，也很聪明，就因为那次单相思，她差点儿要殉情自杀，高中没毕业便辍学了，后来又被招进山村小学当了代课教师。她很清纯，绝不追求世俗的东西，教学工作一直很出色。她现在还是单身，拒绝了许多追求她的男孩子，等等。
那次初恋，也许一开始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注定是一个凄美的剧情。她爱他，他自卑，他不敢接受；她给他信心和力量，而就在他要鼓起勇气的时候，她却退却了，惨败在家庭的重重阻力和世俗的闲言碎语之下。我能够理解，在那样一个非常势利的生活环境中，一个柔弱的农村女孩子，要把自己的终身寄托在那样的残疾人身上，会招致什么样的世俗压力和家庭阻力。
她对他的爱恋，就像一颗流星，闪现出璀璨的光芒，却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她走远了，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女友默默地为她祝福。
我调侃地说，学学人家，你就没有那份真情。
女友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你真没良心，你也想让我变成一颗流星？
我连忙讨饶，我只希望你做一颗恒星，永远伴随着我，不离不弃。
女友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晶莹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
那是一个女孩子当初经历的无关婚姻的初恋，就像天空划过的流星。许多年过去了，静静的夜里，她生命的天空也许还会时常掠过一个男孩子的身影，仿佛一道流星，划破寂静的夜空。她还会想起吗，那些年曾经有子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相约，要永结同心，白首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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