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从乡镇学校调到县城某中学教书,因为学校没有房子,我不得不过了两年的“流浪”生活,寄宿在亲朋家里。两年后,在我的软磨硬缠下,校长终于分给我一套旧房。
我分到的房子位于学校北边三号楼“贫民区”。所谓“贫民区”,是老师们平时自我调侃时说的话。“贫民区”由一栋三层的水泥楼房组成,这栋房子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贫民区”内有一块空坪。空坪中央,有一棵苦楝树,苦楝树的树丫上,挂着了几个鸟窝。“贫民区”大约居住了二、三十户教师,他们大多数是三、四十岁左右的青年教师。
我的房子位于一楼3号。虽说分的是旧房子,但我心里委实高兴。我雇人把二十平方米的房子进行了简单的改装,改为一厅两房一厨房。房间极“小”,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办公桌;客厅不到十平方米,我购置了一套木制沙发和一张饭桌。住房虽小,却焕然一新。
我宴请了亲人举办了简单的入住仪式。我们在门口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
“贫民区”的小孩们聚在我家门口瞧热闹,不少热心的老师或家属过来打招呼。
入住“贫民区”后,我发现有个不便之处,房子没有卫生间。可是,我偏偏有一个不良习惯,每晚三更半夜要上一趟厕所。“贫民区”的角落边有一间小公厕。入住第一晚,我打着电筒进了公厕。小公厕窄得要命,只能容身一人。公厕里既闷热又龌龊,一股股恶臭味直往鼻孔里钻。粪坑里的粪便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小山。——公厕里没有安装水龙头,显然,长期没有人冲洗过。我不由得以手掩鼻。让我更不能容忍的是,我脱下裤子,刚刚蹲下身子,立即引来成群蚊子的攻击。那些蚊子嗡嗡地嚎叫着,直扑我的屁股。仅一会儿功夫,我感到屁股奇痒难禁,不由得草草收场,狼狈地退出了小公厕。
第二天晚上,我再也不敢上小公厕。我跑到数百米外的大公厕里解决问题。
某天上午,我连续上了两节课,在教师办公室泡了一杯茶润喉。两节课下来,我感到喉咙干燥难受。我捧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茶。级组长张老师迈进办公室,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呵呵一笑:“李老师,祝贺你入住新房,胜利地结束了流浪生活。”我赶紧起身:“谢谢张老师的关心!”张老师年纪五十开外,担任语文教学,他身材不高不矮,精神矍铄。张老师掏出一支烟和一把火机,点了火,轻轻地吸了一口烟。
“你住的那间房,没有什么事故发生吧?”张老师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关切地问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察张老师的眼神有点怪,好象话中有话。
“看来,你还不知道!你住的是鬼屋。”张老师吐了一口烟圈,神秘地说。
我闻言,脑袋“轰”的一声变大了。我满腹疑团,急切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老师又是呵呵一笑:“你不要紧张嘛,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十多年前,你住的那间房子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我们学校的一位语文老师娶了一位女孩,当时就住在你的那间房。那位男教师勾引了班里的女学生,被妻子发现。夫妻俩大吵一场,无果而终。后来,妻子发现丈夫仍跟女学生有来往,大怒,不依不饶,声言要到局里告发丈夫的丑行。丈夫急怒之下,顺手操起一根木棒,猛击妻子的头部。妻子当即死去。最后,公安把男教师抓捕归案。男教师被判死刑,最后枪决了。”
我当时听完张老师的话,心跳陡然加快,呼吸急促。我的手不禁微微发抖。我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盼望已久的住房,竟然发生过一宗人命案!
张老师见我紧张兮兮的样子,安慰我说:“你不必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对男女早已投胎去了。再说,你住进这间房子之前,已经住过好几位教师了,他们都相安无事。你不必担心!”
张老师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的内心却翻江倒海。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毕竟,我是一个胆小鬼。我那时虽然三十而立,可我连杀鸡的胆量也没有。
本来,我通过一番努力,终于分到了房子,我感到莫大的高兴。但我万万没有料到,我所居住的房子,竟然发生过一起人命案!我的大脑深处,不时闪过一丝丝可怕的念头,当时发生命案的情景,似乎在我的脑海中一一呈现,并变得无比清晰。我似乎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耳畔听到那位女孩尖厉的呼救声。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大脑就是不听使唤,时不时地冒出古怪可怕的念头。中午,我从办公室回到家,已经超过十二点了,妻见我无精打采、精神恍惚的样子,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敢将实情告诉妻,妻身怀六甲,不能让她有丝毫的担惊受怕。我支吾着,说班里的学生违反了校纪,跟其它班的学生打架。我为此受了学校的批评,我感到忧闷。妻见我如此回答,便安慰了我几句。
夜晚,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恶梦。
我梦见自己在一座荒山上游游荡荡。荒山上迷雾绕缭,到处是坟墓,坟墓周围长满了野草荆棘。可怕的是,荒山上到处插着白色的招魂幡,在夜风的摆弄下,那些招魂幡显得格外耀眼,格外恐怖。我在荒山上战战兢兢,慌不择路。恍恍惚惚之间,迎面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屹立在我的面前。我抬头细观一番,只见古屋建得颇有气势,红墙黄瓦,飞檐斜出,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落在荒山之中。正在我惊疑不定之时。古屋的大门“吱呀”地一声打开了,一群打扮入时的姑娘鱼贯而出。看年纪,她们约摸十七、八岁。当先一位女孩,身着白衣,长得明目皓齿,容貌出众。她款款迎上前,略施一礼,轻启朱唇:“小女子在此恭候李公子多时了!请李公子移步入内,我等姐妹略备薄酒,专侍公子。我等与公子有缘,一叙便知。”我本欲推辞,不料,那位小姐轻移莲步,快步向前,不容我犹豫,一把攥住我的手,把我牵入府中。一行众人,簇拥着我来到后堂,果见那儿备下酒菜一桌,酒香正浓。那位白衣女子坐在我的怀中,你一杯,我一杯,对酌起来。酒过半巡,白衣女子使个眼色,侍立在两旁的年轻女子们纷纷移步向前,殷勤向我敬酒。
不消片刻,我不胜酒力,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四肢无力。我伏在酒桌边,昏昏欲睡。白衣女子又使个眼色,旁边的两位女子便把我扶入厢房的床上。床上摆满了鲜花,香飘四溢。此时,我心虽醉,但神志还清醒。我见两女子把我扶入一张女人的床里,惊问道:“小姐,你这是为何?”
白衣女子美艳无比,她娇笑一声:“李公子,莫怕!你我前世定下的姻缘,今生来续。等会,我们共度良宵,做成好事,呵呵,这是我们的造化。”
“不!我不能这样!我已经有结发之妻,并且,我快要为人之父!我不能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我躺在床上,想努力地站起来,可是浑身无力,根本站不能起来。
白衣女子脸色一变,柳眉倒竖,狰笑起来:“李公子,你不要不识抬举!我好意待你,你却拂我美意。我实话告诉你,我是这一带的狐仙,我在此修道多年,你却擅闯我的地盘,打搅了我的清修,我已经半年没有享受过男人的滋润了,哈哈!如今你送上门来,怪我不得!这是你的命,你认命吧!”
那位自称狐仙的白衣女子眨眼之间变得狰狞恐怖,她挥动着一双利爪,扑上前来。我拼命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我“啊”地大叫一声。不料,这叫声惊醒了睡在我身旁的妻子,妻知道我做恶梦了,赶紧把我摇醒。我一觉醒来,身上仍旧冒着冷汗。
“你怎么啦?”妻子追问道。
“做了一个恶梦。”我淡淡地回答,我想起梦中的情境,心有余悸。别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张老师白天说的话起了作用吗?难道是鬼屋作怪吗?我望着漫漫长夜,想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股无名的恐惧感再度袭上心头,我再也无法入睡了。
第二天,我悄悄地把张老师拉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小声地向张老师提起“鬼屋”的事。
“张老师,听你讲完我的住房的事,我心里有了一块心病。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了鬼怪。你看,我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眼圈!”
张老师见面容憔悴,形容枯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造孽!早知你如此胆小,我不该跟你提起这件事。我真是多嘴!”
“张老师,你有没有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难题?”我急切的问道。
“既然你心里有了疙瘩,还是要解开为好。我听人说,玄妙观开过光的八卦镜能避妖魔鬼怪,那些鬼怪远远见了它,会吓得魂飞魄散。你下午可以到玄妙观买几面八卦镜,分别把它们挂在房间、厅堂之中,可保无事!”
当天下午,我没有课,骑自行车到玄妙观买了四面八卦镜,另买了四个三角形的红色避邪符。回到家里,我分别把八卦镜挂在厅堂、房间和厨房的墙壁上。忙完这些,我心安了许多。
傍晚,妻腆着大肚子下班回到家。她发现家里挂满了八卦镜,不禁满腹疑团,向我追问原委。
我想了想,正色言道:“今天下午,我带领学生到玄妙观跑步锻炼,在玄妙观门口,遇见一位老道士。那位老道士见了我,主动跟我拉起家常。道士说,我长得面慈心善,一副菩萨心肠,很是难得!但道士随后话锋一转,说我的面部有一股黑煞之气,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他建议我买了避邪符和八卦镜。我思来想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我们花点钱买平安,值得!。”见我说得郑重其事,妻没有说什么。我觉得有点反常,按照妻平时的脾气,她一定会骂我神经质,骂我小题大做。
自从家里挂上了八卦镜,我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偶尔晚上还做一些恶梦,但也不再那么提心吊胆了。
数月之后,妻在医院临盆。我们的宝贝儿子出世了。
我把母亲接到县城,照看我们家的宝贝。给儿子起的名字叫威。
“贫民区”环境极差,老鼠成群结队。那些老鼠在白天窜来窜去,似乎对人类没有畏惧之心。夜晚,老鼠们闹得更欢了,常常三五一群窜入老师家里,偷吃东西,令人讨厌。
儿子出生后,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渐渐地长到一岁半了。他长得活泼可爱,活像小王子,我们都把他视为掌上明珠。儿子样样都好,就是特别胆小,他特别害怕老鼠。
某晚半夜,我们睡在床上。一群可恶的老鼠开始活动了,它们像一条线一样沿着房门爬上床上的天花板,在天花板面上窜来窜去,弄出吱吱呀呀的叫声。儿子醒来,听到老鼠的叫声,吓得失声尖叫。
见此情影,我用手敲打了一下床板,那些老鼠听到声音,稍为收敛了一下,但沉寂片段,它们又肆无忌惮起来,在天花板面上打斗起来。吓得儿子钻进被窝,缩作一团。我大怒,再次用力敲打了几下床板,警告老鼠。那些老鼠略为停顿了一会,便很快又热闹起来。我不禁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腾地从床上跳起,找了一根手指般粗的小木板,站在办公桌面上,踮起脚跟,爬上了天花板。天花板上由一块块本板铺成,堆满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我弓着腰,在天花板上爬行,寻找老鼠们的踪迹。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老鼠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它们躲到哪儿去了呢?我东张西望,在天花板搜寻了一番,可就是寻不见老鼠的踪影。忽然,我发现一把挂在天花板的伞轻轻地动了一下。我恍然大悟,原来那群老鼠沿着天花板的角落边,悄悄地躲进伞里面去了。真是可恶!
我从天花板下来,一手紧握小木板,一手拿起持在天花板角落边的雨伞,一阵乱棒之下,老鼠吱吱呀呀的哼叫不停,然后一动不动了。我打开雨伞一瞧,七八只大大小小的老鼠全都呜呼哀哉了。我这才出了一口恶气。
我看了看房间里的闹钟。闹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
两年后,教育局决定集资兴建教师住房,我第一个报名参加建房。
很快,我一家搬离了“鬼屋”。
睡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我对老婆说:“其实,我们先前住的那间房是鬼屋,我担心你害怕,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跟娘早就知道了。我们住在那儿,也是每天提心吊胆的,只是,我们也没有告诉你,怕你担惊受怕。”妻淡然回答。
我惊愕地望着妻漂亮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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